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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党清流之间的第三种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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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3章 贺表来了(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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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五年,冬,万寿宫迁居吉日。

虽钦天监精挑细选,言此日“紫气东来,吉星高照,宜迁居、纳祥”,然天公却未必时时作美。

北京城的清晨,天色是那种压抑的、仿佛凝冻了的青灰色,寒风如刀,刮过紫禁城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和朱红宫墙,发出尖利的呼啸。

西苑外,早已冠盖云集。

依品级勋爵,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序列班,鸦雀无声地肃立于凛冽寒风之中。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每个人的脸上都凝结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庄重与不易察觉的焦灼。

虽事前筹备经月,演练再三,然这煌煌天家仪典,终究非精密机械,终归难免纰漏。世间事,从来便是如此,看似花团锦簇,底下难免些草台班子的仓促与混乱。

最大的纰漏,出在了那本该如雪片般汇集、象征着“万国来朝”、“百官归心”的贺表之上。

总有那么一些或在外、或在京的官员,或因路途遥远驿马迟误,或因手下书吏笔误需重新誊缮,甚或只是单纯的疏忽懈怠,竟未能在这吉日良辰之前,将那份关乎身家前程、圣心喜怒的贺表及时送达。

平日或可通融,然今日不同!

今日高坐于精舍之内、即将迁居新宫的,乃是嘉靖皇帝朱厚熜!一位以“天威难测”、“圣心独断”着称的君王。他心思之缜密、猜忌之深、于细节处洞察之微,满朝文武谁人不知,何人不惧?

在这“以喜庆禳灾”、“昭示圣德”的关头,若独独缺了某几份贺表,在那万寿宫正殿御案之上空出一角……这画面,只需稍稍一想,便足以让任何一位堂官脊背发凉,冷汗涔涔!

那已非简单的失仪,而是在天下面前,打了皇帝的脸面!是对那场精心构建的“普天同庆”叙事最直接的戳破!

嘉靖帝绝不会认为这是无心的疏忽,他只会从中解读出“怠慢”、“不敬”、甚至“腹诽”、“怨望”!

届时,雷霆之怒降下,丢官罢职都是轻的!

因此,虽典礼未正式开始,但各部堂官的值房内外,早已暗流汹涌,弥漫着一股比窗外寒风更刺骨的焦虑。

“王郎中的贺表呢?!昨日便说已到通州!为何现在还不见踪影?!再派人去催!快马!快!”兵部值房内,一位侍郎压着嗓子低吼,额角青筋隐现。

“广东布政使司的贺表……这、这怕是真来不及了……”礼部一位主事面如土色,捧着驿报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

靖海伯、兵部右侍郎陈恪,亦未能完全超脱于此等俗务之外。

他虽主要精力在戎政与火药局,但既在兵部任职,一些关联卫所、边镇将领的贺表递送事宜,亦需他协理过问。

此刻,他正站在值房廊下,听着一名属下低声禀报,眉头微蹙。

“伯爷,蓟州镇刘总兵的贺表,信使在路上染了风寒,耽搁了一日,方才拼死送至,已快马送通政司验核递送,但……恐怕要赶在首轮朝贺前录入簿册,甚是勉强……”

陈恪面色沉静,指尖在冰冷的廊柱上无意识地敲了敲,淡淡道:“知道了。尽力即可。通政司那边,我让阿大去打个招呼,务必以最快速度录入,即便赶不上首轮,后续补上亦要周全,绝不可遗失或出了差池。”

“是!卑职明白!”那属下如蒙大赦,匆匆离去。

陈恪望着院中枯枝,轻轻吐出一口白气。

他深知嘉靖脾性,在此事上,一丝错漏皆可能引来无穷后患。

他能做的,便是利用自己的权位和关系网,尽力将这官僚机器运转中不可避免的“滞涩”与“误差”,悄然抹平于无形之中。

……

而与陈恪的值房相隔不远的户部临时歇脚处,气氛则更为凝滞。

户部尚书赵贞吉面沉如水,负手在小小的暖阁内来回踱步,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竟透出几分灰败与难以抑制的烦躁。

他面前,一名户部郎官几乎要哭出来,颤声道:“部堂,真、真的就差海主事那一份了!下官已派人去他家中、去他常去的茶肆、甚至……甚至去城外寻过,皆不见人影!他家老仆只说老爷一早就出门了,不知去向……”

“废物!”赵贞吉猛地停步,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大的压力,“一个六品主事!能跑到天边去不成?!再找!把他常去的书坊、会同馆!都给本官去找!”

那郎官吓得一哆嗦,连滚爬爬地又跑了出去。

赵贞吉只觉得一股邪火憋在胸口,无处发泄。

他总算是知道,连日来那莫名的不安源于何处了!

就是这海瑞!这该死的、阴魂不散的海笔架!

旁人顶多是路途耽搁、手下误事,总有缘由可查,有迹可循。

唯有这海瑞,竟在这节骨眼上,玩起了失踪!连他那份形式上的贺表,都迟迟不交!

他这是想干什么?他难道不知道这是杀头的大罪吗?!

还是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故意要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给他赵贞吉难堪,给这“喜庆”大典抹黑?!

一想到嘉靖帝可能因此产生的猜疑和怒火,很可能第一个烧到的就是他这位户部主官,赵贞吉就感到一阵心悸。

他辛辛苦苦、如履薄冰才得来的圣眷和权位,岂能毁于这等小事之上!

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暖阁帘子被轻轻掀开,首辅徐阶缓步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稳模样,只是目光在赵贞吉脸上微微一扫,便了然于胸。

“孟静,”徐阶的声音平和,却自带重量,“你这边……似乎还少一份?”

赵贞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被戳破了最后一丝侥幸,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躬身道:“徐阁老明鉴……确、确实还有一份未至。是……是户部云南司主事海瑞的。下官已一再派人催拿,想是……想是路上……”

他的话在徐阶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渐渐消音。

徐阶微微颔首,并未责备,只是侧耳听了听远处隐约传来的静鞭声响和太监开始唱和百官序列的动静,淡淡道:“吉时将至,百官即将依序觐见朝贺。孟静,一份贺表事小,天颜体面事大。你还是……亲自去一趟吧。务必在朝贺前,将此事料理妥当。”

亲自去一趟?

赵贞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紧迫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堂堂户部尚书、朝廷二品大员,竟要为了一个六品主事的一份贺表,在这百官齐聚、典礼将启的关头,像个胥吏般奔走出皇城去催讨?!

然而,徐阶的话看似建议,实则是命令,更点出了问题的严重性——这已非寻常公务延误,而是关乎“天颜体面”!若真因这点小事触怒陛下,他首辅也脸上无光。

“是……我这就去!”赵贞吉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句话,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仪态,甚至忘了对徐阶行礼,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暖阁。

一出西苑侧门,凛冽的寒风如同冰水般泼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朝着户部衙门的方向,撩起绯红袍服的下摆,竟在这宫禁之地,不顾“君子不趋”的礼仪,迈开步子,近乎小跑地奔了起来!

靴子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嗒嗒声响,与他胸腔里那颗因愤怒、焦虑、恐惧而疯狂擂动的心脏声响混成一片。

寒风灌入他口中,带来阵阵辛辣的痛感,但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

海刚峰!海瑞!你这误我大事的灾星!待本官找到你,定要……定要……

然而,那“定要”之后是什么,他却一时也想不出了。

此刻,他只想立刻、马上、亲手拿到那份该死的贺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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