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的北京,空气被一场绵密细雨浸透,微凉湿润。人民大会堂的灯光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金黄的暖意,仿佛一盏巨大的宫灯悬于城市的中心。苏明远立在后台,呼吸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庄严气息,厚重的地毯吸走了所有杂音,只余下胸腔里那颗心,沉重地、一下一下撞击着肋骨,宛如穿越时空隧道时那种撕扯灵魂的轰鸣。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隔着挺括的礼服布料,触碰到怀中那卷竹简坚硬微凉的棱角。三年了,它早已被摩挲得油润光滑,边缘甚至微微卷起,如同他这具身体在异世留下的无法抚平的折痕。竹简上深深浅浅的刻痕,是《论语》的片段,更是他在这陌生人间最初赖以求生的印记——在“古今通”小剧场门口,他便是靠着这卷竹简,颤抖着手,为那些好奇驻足的人,一字一句地解读,换回几张救命的、皱巴巴的纸币。那竹简的边缘,似乎还残留着当年饥寒交迫时指腹留下的微咸汗渍。
“苏老师,该您了。”工作人员的声音极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
苏明远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混合着绒布、抛光剂和隐约的雨水气息。他迈步走上通往舞台中央的台阶,聚光灯如同实质般骤然倾泻下来,灼热地打在身上,瞬间蒸腾起礼服布料下细微的汗意。台下,是无边无际的、沉在幽暗里的面孔,只偶尔有眼镜片或胸针反射出细碎的冷光,汇成一片沉默的星河。一种巨大的眩晕感攫住了他,这辉煌的殿堂,这万众瞩目的中心,与庆朝金殿之上那孤身应对帝王策问的场景轰然重叠,时空在强光下扭曲、交融。他仿佛又成了那个寒窗苦读、一朝夺魁的苏状元,可脚下踩着的,却是千年之后冰冷坚硬、光可鉴人的舞台。
“中华文化奖”的勋章被郑重地佩戴在他胸前。那勋章分量不轻,金属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递到皮肤,沉甸甸地压着心跳。颁奖词通过扩音器在宏伟的殿堂里回荡,清晰得如同耳语:
“……他不是穿越者,而是文化的摆渡人——用状元的才学,外卖员的坚韧,将古代智慧送达现代彼岸。”
“摆渡人”三个字,像一枚石子投入深潭,在他心湖里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状元…外卖员…这两个身份,如同他生命长河的两岸,隔着千年的惊涛骇浪。送外卖时被雨水浇透的冰冷刺骨,因口音和“怪异”举止遭受的白眼,深夜里对着竹简默默背诵、驱散疲惫与孤独的微光……无数个挣扎求生的瞬间碎片,被这三个字骤然唤醒,呼啸着涌过脑海。酸涩的热意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被什么东西灼得滚烫。他用力闭了闭眼,将这汹涌的潮汐强行压回心底深处。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只剩下那份千锤百炼过的沉静。
他走到话筒前,调整了一下高度。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细微的嗡鸣声通过指尖传入身体。台下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诸位,”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古语的顿挫韵律,在这现代殿堂里显得格外沉郁,“诚惶诚恐,得此殊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台下那片幽深的星河,仿佛在寻找着熟悉的星光。然后,他从礼服的内袋里,缓缓取出了那卷跟随他穿越了时空、浸透了他血汗与希望的竹简。竹简在强烈的聚光灯下,呈现出一种温润古朴的色泽,上面的刻痕清晰可见。台下传来一阵极轻微、带着讶异的骚动。
“此物,”他双手托起竹简,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也像捧着自己那颗历经劫波的心,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追忆,“诸君请看。三载之前,初临此世,惶惶如丧家之犬,孑然一身,唯有此物傍身。”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竹简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一道深深的刻痕,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故人的脸庞。“便是它,助我于‘古今通’小剧场之前,以这残存的庆朝文字,换取了几枚裹腹的铜钱,得以……苟全性命于斯世。”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秋的潭水,沉淀着千年的风霜与刻骨的感激,“彼时,它是渡我之筏。而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石般的铿锵,穿透整个寂静的会场:“它渡的,是庆朝文脉之命!是那些险些被时光黄沙彻底掩埋的智慧之命!”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柔和而充满力量,如同涓涓细流开始奔涌:“这枚勋章,沉甸甸的,是无数同道者双手的温度与期许。文化传承,岂是孤帆远航?它是一条浩荡不息的长河!是无数溪流的汇聚!”
他的目光变得明亮而温暖,仿佛能融化窗外的冷雨:“你身上所着的汉服,针针线线,穿起的便是千年风骨!你所背诵的那一句古诗,平平仄仄,吟咏的便是华夏魂魄!甚至是你为孩子讲述的睡前故事——那古老的智慧,便在你温柔的声音里,悄然流入了下一代的血脉心田!”
他微微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台下所有的人,拥抱这无形的、生生不息的文化长河:“你我皆可为舟,皆为桨!只要心中有这份念想,手中有这份践行,便是在搭建那古今交汇的虹桥!幸甚至哉,能与诸君同舟共济!”
最后一句话落下,他微微躬身。片刻的绝对寂静之后,雷鸣般的掌声如同积蓄已久的潮水,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人民大会堂的穹顶,连绵不绝,声震屋瓦。那声音是如此热烈而真诚,像无数双温暖的手,将他托举起来。
镜头带着这份掌声的余温,缓缓扫过前排的观众席。
陈浩然——那个曾经在小剧场里,第一个往他面前的竹简上扔下几张零钞,并大大咧咧喊着“哥们儿,有点意思啊,再来段!”的相声演员,此刻正用力地擤着鼻子,手里攥着一团皱巴巴的纸巾,眼周通红。他刚刚凭借融合了古籍典故与市井烟火气的“古风脱口秀”获得了曲艺奖。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胳膊肘使劲捅了捅旁边的人,带着浓重的鼻音低声嚷嚷:“听见没?老苏这话!渡人渡己!这才是真格的!比咱那破段子强多了!值!真他娘的值!” 泪水混着笑容,在他圆乎乎的脸上肆意流淌。
旁边,李芳坐得笔直。她穿着自己亲手设计改良的素雅汉服,青黛色的衣料衬得她面容沉静。灯光落在她胸前,那里别着一枚小巧精致的玉珏胸针——正是当年守护庆朝文脉的守阵玉珏的微型复制品。玉珏温润的光泽在她指尖无意识的摩挲下微微流转。她望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眼神里有欣慰,有追忆,更有一份沉甸甸的、如同守护这玉珏般守护文脉的坚定。三年前那个在小剧场门外,对着一卷竹简侃侃而谈的落魄“古人”,如今站在了这里。她想起无数个深夜,在工作室里对着古籍图样反复推敲修改的日子,这枚小小的玉珏胸针,便是她无声的呼应。
镜头最终定格在林婉儿身上。她抱着一个裹在柔软襁褓里的小小人儿,孩子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嘟着。林婉儿的脸颊贴在孩子柔嫩的额发上,眼中噙着温柔的水光,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台上那个她最熟悉的身影。她微微调整了一下抱姿,让怀中女儿娇小的侧脸露出来一些。就在那婴儿精致衣襟的边缘,在柔和的灯光下,赫然绣着一圈小小的、连绵不断的云雷纹——古老而神秘的符号,如同血脉的印记,悄然缠绕在新生柔软的颈项边。
苏明远站在掌声与灯光的海洋中心,目光越过炽热的强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观众席上那一点温柔的微光——林婉儿怀中那襁褓的一角。那上面细密精致的云雷纹,在光影变幻中若隐若现,如同呼吸般搏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带着生命初始的纯净力量,瞬间冲垮了他心底最后一道名为“孤独”的堤防。三年挣扎的辛酸苦楚,千年时空的浩渺苍茫,在这一刻,都被那襁褓上小小的纹路轻柔熨平,化为眼底汹涌的滚烫。
他微微仰起头,大会堂辉煌的金色穹顶在视野里模糊成一片温暖的光晕,仿佛与庆朝宫殿那雕梁画栋的藻井重叠在了一起。这一次,时空不再冰冷割裂。他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片坚实的土地,头顶这片璀璨的穹顶,与灵魂深处那个遥远故乡的宫殿,正通过无数双眼睛的注视,通过那襁褓上古老的云纹,通过这满堂雷动的、属于这个时代的掌声,奇迹般地连接、共振。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泪光已被一种磐石般的澄澈取代。他再次深深鞠躬,向着这片接纳了他、滋养了他的土地,向着台下那些点亮了他、也正被他点亮的“摆渡人”们。
窗外,谷雨的细密雨丝依旧无声飘落,温柔地洗刷着这座古老又年轻的城市。大会堂内,掌声如潮,久久不息,仿佛一条由无数心灵汇聚成的温暖长河,奔涌着,环绕着台上那个身影,也环绕着林婉儿怀中那襁褓上,那圈象征着永恒与接力的、生生不息的云雷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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