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死气沉沉的西安城。
左宗棠那如同惊雷般的号令,挟着新式火炮的钢铁意志与两位少壮派将领的锐气,驱散了月余笼罩在军民心头的绝望阴霾。
刘锦棠,这位年轻的统帅,一接管风雨飘摇的北路军,便展现出与其叔父一脉相承的刚烈与远超年龄的沉稳。
他并未急于复仇反扑,而是星夜驰入老湘营残部驻地。
营中弥漫着主帅新丧、同袍凋零的巨大悲痛与迷茫。刘锦棠一身素服,径直走到灵堂——那里供奉着刘松山及诸多阵亡将领的牌位。
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以头触地,咚咚有声,额前瞬间一片青紫。
“叔父!列位为国捐躯的袍泽兄弟!” 刘锦棠的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回荡在肃穆的灵堂,“锦棠在此立誓!此血仇不报,锦棠有如此案!”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出腰刀,寒光一闪,竟生生将自己左手小指斩下半截!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落在冰冷的灵位前。
“少帅!” 营中诸将骇然惊呼。
刘锦棠脸色苍白,却看也不看断指,任由鲜血滴落,目光如炬扫视着震惊的将士:
“断指明志,以示决绝!今日起,锦棠与诸位同袍同生共死!叔父的仇要报,老湘营的旗不能倒!北路防线,一寸不失!整顿军伍,严明号令!怯战者、乱军心者,军法从事!待大帅令下,我老湘营,必为前锋,踏平金积堡,取马化龙首级,祭奠英灵!”
这断指血誓,带着一种原始而惨烈的力量,瞬间点燃了老湘营将士心中那几乎被悲痛和失败浇灭的血性!
看着少帅那决绝的眼神和不断滴落的鲜血,悲愤化作了同仇敌忾的怒吼:
“愿随少帅!报仇雪恨!踏平金积堡!” 涣散的军心,在这滚烫的血誓中重新凝聚,一股哀兵必胜的惨烈气势,在北路残军中勃然升腾。
与此同时,南路方向,新任总统陈湜如同疾风烈火。
他仅带数十亲卫,一人双马,昼夜兼程,直扑秦州前线。
此时的南路湘军,因周开锡病故,群龙无首,各部之间龃龉渐生,面对马占鳌叛军的袭扰,已显颓势。
陈湜抵达当日,恰逢一支叛军趁夜袭营,湘军仓促应战,阵脚略显混乱。
“呔!南路军总统陈湜在此!乱什么阵脚!”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陡然在混乱的战场上空响起!只见陈湜单枪匹马,竟如离弦之箭般直冲入来袭叛军最密集之处!
他手中长枪翻飞,如同毒龙出洞,所过之处,叛军人仰马翻,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
其勇悍绝伦,直如当年跟随曾国荃血战天京的“虎将”重生!
“是陈湜将军!十虎将来了!” “总统大人杀到了!”
湘军将士目睹这神兵天降般的勇猛,士气大振,发一声喊,跟随着那道所向披靡的身影,反卷过去!
原本袭营的叛军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袭打懵,丢下数十具尸体,狼狈溃退。
陈湜勒马于阵前,枪尖犹在滴血,目光如电扫过刚刚稳住阵脚的诸将,声音冷硬如铁:
“本总统奉左帅令,接掌南路!自今日起,号令归一!凡有畏缩不前、阳奉阴违、乱我军心者——斩!凡有奋勇杀敌、立下战功者——重赏!
各部即刻整肃营伍,加固寨防!三日内,本总统要看到一支能战、敢战的铁军!马占鳌欠下的血债,我们要一笔一笔,亲手讨回来!”
他的雷霆手段和身先士卒的勇猛,迅速慑服了南路诸营,涣散的军纪为之一肃。
而西安城外,灞水东岸一处新构筑的高地上,则日夜响彻着紧张的号子声与金属的铿锵。
在周宽世亲自坐镇、严密护卫下,数百名精挑细选的炮手和工匠,正挥汗如雨地构筑着坚固的炮垒基座。
那十二尊克虏伯后膛钢炮,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预设的阵位上。
黝黑修长的炮管,在西北灼热的阳光下,闪烁着冷冽而危险的光芒。
炮垒工地日夜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周宽世几乎寸步不离,亲自监督每一个细节。
炮管的角度、基座的稳固、炮弹的存放、炮手的演练……事无巨细,不容丝毫差错。
他知道,这是左宗棠扭转乾坤、震慑敌胆的最大依仗!
七月中一个闷热的拂晓,天色将明未明。左宗棠拒绝了所有随从,只带着周宽世和几名核心幕僚,悄然登上了这座被严密守护的炮垒高地。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钢铁和尚未散尽的硝烟混合的气息。
“都准备好了?” 左宗棠的声音低沉,目光紧紧锁住那十二尊巨炮。
“回大帅!诸炮就位!目标已测定——正东十里,马化龙叛军新筑的‘锁河堡’!此堡扼守要冲,堡墙厚实,叛军气焰嚣张,正是试炮立威的上佳靶子!”
周宽世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指向东方地平线上一个隐约可见的、黑黢黢的轮廓。
左宗棠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黎明前清冽的空气和那钢铁的力量一同吸入肺腑。
他缓缓抬起右手,然后,猛地向下一劈!
“目标!锁河堡!各炮位——装填!”
令旗挥舞,尖锐的哨音响起。训练有素的炮手们动作迅疾如电。
沉重的铜壳炮弹被塞入后膛,闭锁机构发出沉重的金属咬合声——“咔嚓!”
声音清脆而冰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瞄准——!”
炮手们飞快地摇动手轮,巨大的炮管在齿轮的咬合声中,沉稳而精准地调整着俯仰角度,黑洞洞的炮口缓缓扬起,指向东方那在晨曦微光中越来越清晰的堡垒黑影。
整个高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汗水滴落泥土的微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十二道指向毁灭的幽深炮口上。
左宗棠挺直了腰背,白发在晨风中微动,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他凝视着远方,仿佛要看穿那堡垒的厚墙。
终于,那凝聚了所有力量与希望的右手,再次高高举起,然后,如同战斧劈落,猛地挥下!
“放——!”
“轰!!!”“轰!!!”“轰!!!”
十二道惊雷,不分先后,几乎在同一刹那,撕裂了黎明前最后的宁静!
炮口喷发出的巨大火焰瞬间照亮了整个高地,如同十二轮小太阳在地面炸开!震耳欲聋的巨响狂暴地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胸腔,脚下的土地剧烈地颤抖!
肉眼可见的炽热气浪裹挟着泥土烟尘,排山倒海般向四周扩散!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追随着那十二道拖着长长尾焰、撕裂空气、发出刺耳尖啸的炽热流星,划过微明的天际,以无可阻挡的毁灭之势,狠狠砸向十里之外的锁河堡!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轰隆隆隆——!!!”
远方,锁河堡的方向,一团团更加巨大、更加耀眼、更加骇人的火球接连不断地冲天而起!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声浪如同连绵不绝的滚雷,隆隆传来!
即便隔着十里之遥,众人也能清晰地看到,那座曾被叛军倚为金汤、厚实坚固的堡垒,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和冲天的烟柱火海中,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泥偶,大片大片的墙体、望楼在刺目的闪光中轰然崩塌、碎裂、解体!
碎石、木料、残肢断臂被狂暴的冲击波高高抛向半空!
仅仅一轮齐射!
仅仅十二发炮弹!
那座耗费叛军无数人力物力、扼守要冲、阻挡了湘军多次进攻的锁河堡,就在这来自西洋工业文明的毁灭力量面前,土崩瓦解,化为一片燃烧的废墟!
炮垒高地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远超想象的恐怖威力震撼得失去了言语。
唯有硝烟在晨风中缓缓飘散,带着刺鼻的硫磺味。
左宗棠的手,还保持着挥下的姿势,微微颤抖着。
他死死盯着远方那片升腾翻滚、如同地狱之门的巨大烟云火海,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老泪,再也无法抑制,瞬间涌满了这位刚强了一辈子的统帅的眼眶。
那不是软弱的泪,那是绝境逢生、看到黎明曙光、看到胜利之路被这雷霆之火硬生生轰开的狂喜与激越!
他猛地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脸上泪痕未干,却已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慑人的光芒。
那目光扫过高地上每一个激动得脸色通红、胸膛起伏的将士,最终定格在周宽世脸上。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沙哑,却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足以劈开一切阴霾的力量,在灞水之滨、在西安城头、在整个西北战场的上空隆隆回荡:
“看见了吗?!”
“湘军——还没死!”
“传令三军——”
“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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