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碰到的瞬间，没有排斥，只有一片温软的空茫。
像伸手探进晨雾里，什么都抓不住，却能感觉到那团雾气本身的微凉，带着点茫然的、初生的柔软。
‘……？’
一声极轻的意识波动，算不上疑问，更像风吹过空谷时，无意识撞出的回音。
贝利亚猛地顿住，意识停在原地，不敢再往前递一寸。
那不是他记忆里任何模样的赫尔赛斯。
没有兄长的沉稳，没有战士的锐利，甚至没有曾经藏在眼底的疲惫——只有一片干干净净的空白，像被月光洗过的宣纸，连一点墨痕都没有。
紫金色的光粒又颤了颤，这次的幅度稍大些，像是被他停驻的意识吸引，试探着往他这边挪了挪。
细小的光尘蹭过他的意识屏障，像小猫用鼻尖轻触陌生的事物，带着全然的无措与好奇。
‘……谁…’
意识传来的波动很轻，很散，像随时会被虚无吹散。
没有称呼，没有过往的影子，只有最纯粹的、对“存在”的探问。
贝利亚的意识猛地一缩。
他设想过很多种重逢的场景——或许是赫尔赛斯醒来后带着无奈的斥责，或许是两人像从前那样拌嘴，甚至设想过对方记恨他的放逐与偏执……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谁”。
像一把钝刀，慢慢割过心口那片最软的地方。不疼，却麻得发慌。
他张了张嘴，想骂句“混蛋”，想吼“你连老子都忘了”，但所有的话到了意识边缘，都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气流。
在这片连光都失去意义的地方，在这个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赫尔赛斯面前，那些带着过往重量的词句，突然变得像巨石，会把眼前这团脆弱的光砸得粉碎。
‘…我是贝利亚。’
他的意识流放得极缓，极轻，像怕惊扰了初生的星子，每个字都裹着一层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紫金色的光粒停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传来一阵细碎的波动，像孩子在反复咀嚼一个陌生的名字。
‘贝利亚……’
光粒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确认这个名字的重量。
然后，他往贝利亚的意识里又靠了靠，这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点依赖似的，贴着对方的意识屏障不动了。
没有更多的疑问，没有对过去的追寻，就只是这样安静地靠着，像找到了一片可以落脚的礁石。
虚无依旧漫无边际，时间还是没有刻度。
但贝利亚忽然觉得，掌心这团光好像没那么冷了。
他没有提过去，没有再说要算账的话。
只是让自己的意识流像温水一样，缓缓包裹着那团紫金色，不紧不松，刚好能让对方感觉到“被守着”的安稳。
忘记了也好。
他想。
忘记那些战火，忘记那些责任，忘记他这个麻烦的弟弟，忘记曾经的一切，忘记所有让“赫尔赛斯”这个名字变得沉重的东西。
在这片只有“在”的虚无里，做一团干干净净的光，也不错。
紫金色的光粒似乎累了，波动渐渐平缓，像沉入浅眠，渐渐地，再次开始凝聚，在贝利亚的注视中凝聚成最初的模样。
他睡得是那样沉，那样安宁。
没人会忍心吵醒他。
贝利亚凝聚身躯，目光落在这片虚无中唯一的颜色中，陷了进去，像是甘愿溺入深不见底深海。
虚无里的静像一层薄纱，裹着相拥的两道身影。
贝利亚的手臂环得很轻，却很稳，刚好能让怀里的人陷在他臂弯里，既不会滑走，又不至于被勒得发紧。
他的下巴抵在赫尔赛斯的发顶，银白的发丝蹭过他的下颌，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柔软——这是他久违了的、没有硝烟味的触感。
动作放得极缓，生怕气流惊动了怀里的人。他凝望着赫尔赛斯沉睡的侧脸，睫毛很长，在虚无处隐约投下浅淡的影，唇线是柔和的弧度，再没有从前刻板的温柔。
这副模样干净得像从未被世事染过，让贝利亚的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落在对方后颈，像安抚幼兽似的，极轻地摩挲了一下。
爱意是沉在海底的石头，从不浮出水面，却在每一次呼吸里沉甸甸地压着。
他不说，只把所有的在意都揉进这拥抱里，像要把这些亏欠的安稳，都借着虚无的寂静，一点一点补回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睫毛颤了颤。
贝利亚立刻顿住动作，连呼吸都屏住了半秒。
赫尔赛斯的眼睛慢慢睁开，瞳仁是纯粹的淡紫色，像盛着揉碎的星子，却空茫得很。
他眨了眨眼，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属于贝利亚的脖颈上，银红交织的纹路在虚无处格外清晰。
没有惊讶，没有警惕，只有一种干净的茫然，像初生的小鹿第一次看见同类，好奇里裹着点无措。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目光缓缓上移，撞进贝利亚的眼睛里。
贝利亚的眼神很深，藏着太多东西——过往的硝烟，未说的亏欠，还有此刻翻涌却被死死按住的温柔。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醒了。
赫尔赛斯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了很久，像在辨认什么，却什么也辨不出来。
记忆的空白让他连“陌生”这个词的重量都感觉不到，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的气息很熟悉，像他诞生时就萦绕在身边的风，让人安心。
他轻轻动了动，想坐起来，却被贝利亚手臂一收，又按回怀里。动作很自然，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指尖甚至无意识地蹭过他的腰侧，像在确认他没醒透。
赫尔赛斯愣了愣，没反抗，就那么乖乖地靠着，鼻尖抵着贝利亚的锁骨，能闻到一种淡淡的、属于光粒的气息。
他忽然觉得这样很好，不用动，不用想，只要靠着就够了。
“渴吗？”贝利亚的声音很低，带着刚醒似的沙哑，打破了寂静。
赫尔赛斯摇摇头，又像是想起什么，轻轻“嗯？”了一声，眼神里的茫然更重了点——他其实不知道“渴”是什么，但身体的本能让他觉得这样靠着就不需要别的。
贝利亚看着他这副样子，喉结动了动，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拂开他额前的碎发。
指尖的温度比虚无的凉要暖一点，触到皮肤时，赫尔赛斯微微缩了缩脖子，却没有躲开，反而像被挠到痒处似的，往他怀里又蹭了蹭。
这个动作让贝利亚的指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像错觉。他顺势将手落在赫尔赛斯的后颈，轻轻按着，像是在给一个无声的安抚。
“睡够了？”他问，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赫尔赛斯眨眨眼，这次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贝利亚手臂上的红色纹路，像在触摸一件新奇的玩具。
触感是微凉的，带着点韧性，让他觉得很有趣，指尖顺着纹路慢慢划着。
贝利亚没动，任由他折腾。
直到赫尔赛斯的指尖不小心划过他手腕内侧的敏感处，他才低低地“啧”了一声，抓住那只作乱的手，握在掌心里。
他的手掌很大，微凉干燥，刚好能把赫尔赛斯的手完全裹住，赫尔赛斯的手顿了顿，没抽回，反而任由他握着，甚至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蹭了蹭他的掌心。
像只不知道危险的小兽，把所有的信任都摊开在对方眼前。
贝利亚握着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的指节，那里没有伤痕，光滑得像从未握过武器。他想起从前赫尔赛斯握着剑的样子，指节分明，带着薄茧，那时的手是为了守护而存在的。
而现在，这只手只是用来感受温度的。
“贝利亚……”赫尔赛斯忽然轻轻叫了一声，声音很轻，像在确认这个名字的发音。
“嗯。”贝利亚应了一声，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你……”赫尔赛斯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像是在努力想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最终只是困惑地看着他：“……一直在？”
“嗯。”贝利亚又应了一声，把他往怀里带得更紧了些，下巴重新搁回他发顶：“一直。”
没有解释，没有追问，只有一个简单的答案。
赫尔赛斯好像接受了这个答案，不再说话，就那么被他抱着，握着他的手也渐渐放松，眼眸慢慢闭上，像是又要睡过去。
只是这次，他的呼吸轻轻拂在贝利亚的颈窝，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
贝利亚看着怀里重新安静下来的人，眼神软得像化了的糖，他低头，在他发顶极轻地碰了一下，像一片羽毛落下，快得连自己都没察觉。
有些事从来不是要宣之于口的。
在这片只有“在”的虚无里，抱着他，守着他，让他懵懂地依赖着，就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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