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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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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赴鹤鸣山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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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邛州官道上尘土飞扬。这条连接临邛盐铁陶瓷产地的要道,平日已是商旅络绎,如今因鹤鸣山大会在即,更添了许多来自四海八荒的玄门人士,车马人流熙攘,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在这喧闹的人群中,一行五骑玄衣道人正缓辔而行。为首二人尤为醒目:左边那位约莫三十来岁,身形魁梧如山,玄色道袍被虬结的肌肉撑得紧绷,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右边那位看似二十出头,身形修长,颌下短须更添几分沉稳干练。这二人正是乔装后的樊铁生与青鸟。身后跟着的石胜、张问与王仙君,亦是易容改扮一身玄袍,风尘仆仆。

五人自清晨启程,一路疾行,直至黄昏方抵鹤鸣山地界。原本清韵代执意相随,欲沿途照料青鸟,但青鸟温言劝道:“此行乔装易容,带女子反易招人耳目。”

清韵代素来明理,虽心中牵挂,终是颔首应下,临别时再三叮嘱青鸟万事小心,自己则留在益州随意楼静候归来。

夕阳将五人的身影拉得颀长,混在络绎不绝的人流中,朝着暮霭沉沉的鹤鸣山麓渐行渐近。

前方不远处的官道旁,赫然是一座繁华镇甸,正是往来要冲——天谷镇。此地不仅扼守通往临邛县的官道,更因毗邻道教圣地鹤鸣山,南来北往的商旅与虔诚的香客络绎不绝,使得小镇人烟稠密,热闹非凡。镇内大小客栈竟有五家之多,可见其兴旺。

然而,青鸟一行人接连问遍了所有客栈,得到的答复皆是“客满”。原来鹤鸣山大会在即,各方玄门中人早已将住处抢占一空。所幸几人早有预料,并未慌乱,当即决定按备用计划行事——直接前往鹤鸣山山脚,寻一处合适所在搭起帐篷,露宿一夜。

问明前往鹤鸣山的路径后,五人便策马离开喧嚣的镇子,向着夜幕下巍然矗立的鹤鸣山行去。抵达一处矮山山脚时,天色已完全黑透,幸得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落,依稀照亮山径。

放眼望去,远处林间空地中,早已有不少人先至,点点篝火与闪烁的火把犹如地上繁星,更有萤火虫在林间飞舞,与灯火交相辉映。看来,与他们一样未能觅得客栈、选择在此露宿的玄门同道,为数不少。

青鸟勒马抬头,但见远处的鹤鸣山之上,亦有点点灯火蜿蜒闪烁,宛若星河流淌,仿佛是对他们这些远道而来之人无声而温暖的迎接。

山风轻轻拂过,裹挟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漫过来,还捎带了远处隐约的人语声。蛙鸣与虫鸣在夜色里此起彼伏,交织成灵动的乐章,让这静谧的夜晚满是生机。明日即将召开的大会,也因这鲜活的氛围,更添了几分让人按捺不住的心潮澎湃。

五人策马沿矮山山脚的山径缓行,一路寻觅可供扎营的空地。但见道旁林间,凡稍平坦处,皆已被先至的玄门之人占据,一堆堆篝火映照着各式道袍符旗,人影绰绰,低语纷纭。粗粗看去,在此处扎营的门派至少有数十之众,人数恐不下数百。

又行一程,忽见山脚处隐现一片村落轮廓。村口立着一方青石碑,借着皎洁月光,可见其上以刚劲笔法镌刻着“鹤鸣庄”三字。村舍中零星透出几点灯火,静谧中透着人间烟火气。

张问勒住缰绳,望向青鸟问道:“不如进村问问,或许有善心人家愿容我们借宿一宿?”

青鸟微微摇头:“不妥。这一路所见营地连绵,人数众多,村里不过百来户人家,如何容纳得下?况且我等既扮作清修道人,还是尽量不要打扰百姓清净为好。”

一旁王仙君正被蚊虫扰得不堪,双手不住拍打周身,抓挠红痒之处。他见青鸟四人泰然自若,忍不住好奇道:“师父,怎的这些蚊虫专盯着我咬,你们却像没事人一般?”

樊铁生闻言哈哈大笑:“自然是你小子血里带香,蚊虫偏爱!”

王仙君抬起胳膊嗅了嗅,认真辩道:“哪有什么香味?全是汗臭!”

张问含笑打趣:“能闻出自己一身汗臭,也算有长进了……”

青鸟指尖凝起一点灵光,淡然道:“非是蚊虫不近我们,而是修行之人体表自有灵力流转,蚊虫难侵。”

言毕,他剑指轻点,一道清辉没入王仙君周身。灵光隐去后,王仙君惊喜四顾:“果真不见了!连嗡嗡声都听不到了!多谢师父!”

王仙君一边挠着刚被叮咬的胳膊,一边眼巴巴地望向青鸟:“师父,那我得练到啥时候,才能有您这样的灵气护体啊?”

他这话一出,连樊铁生也来了兴趣,粗声道:“是啊,我也正想问问,这边的玄门修行,要到这般境界通常需得多少年月?老樊我可是实打实熬了十一年,才勉强有了这点灵光护体的微末道行。”

“十……十一年?!”王仙君惊得张大了嘴。

旁边的张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接话道:“我资质驽钝,用了十六年。”

王仙君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石胜也平静地补充道:“我耗时九年。”

几人话音落定,目光不约而同地聚在青鸟身上,眼底满是探究。青鸟被他们这般注视着,只淡淡一笑,坦然开口:“我用了两年半。”

“两年半?!”

这一声惊呼几乎是几人异口同声发出的。石胜、张问与樊铁生对视一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叹 —— 这般修行速度,足见青鸟的悟性之高,实在远超常人想象。

王仙君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禁有些气馁:“照这么看,以我的资质,怕是要耗上数十年光阴了……”

“修行之路,确实因人而异,”青鸟语气平和,“资质机缘不同,抵达此境的时间自然有别,甚或有终生难以企及者。”

他见王仙君眉头紧锁,神色黯然,便话锋一转,鼓励道:“但你入门不到一月,已能清晰感应灵力流转,此等悟性也算难得。切莫妄自菲薄,只要持之以恒,勤加修习,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听闻师父如此肯定,王仙君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失落之情一扫而空,用力点了点头。

几人正将话题拉回寻找过夜之处,忽闻一旁小径传来一声黄牛低沉的嘶鸣,混着细碎的脚步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月光倾泻而下,隐约映出一老一少两道缓缓走近的身影 —— 走在前面的是位身形佝偻的老汉,腿脚似有不便,每走一步都微微跛着,背上却压着个硕大的竹篓,里面满满当当塞着刚割的青草,鲜嫩的草叶还沾着夜露。

身后跟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梳着总角,小手紧紧牵着一头黄牛的缰绳,黄牛垂着尾巴,温顺地跟在老汉身后,蹄子踏在草叶上,发出轻浅的沙沙声。

张问见那背着竹篓的老汉应该是本地人,心下一动,便下马迎上前去,拱手询问道:“这位阿……居士,我等路过此地,想寻一处平坦空地歇脚,不知附近可还有合适的去处?”

那老汉停下脚步,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了几人一番,见他们皆身着道袍,风尘仆仆,便摇头坦言:“这山脚下但凡平整点的地方,早就被先来的道长们占满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青鸟等人,语气转为热络:“几位也是来参加鹤鸣山大会的清修之士吧?若是不嫌弃茅屋简陋,就到老汉家中将就一晚如何?”

张问没有立刻应下,而是转头望向另一侧 —— 青鸟几人已翻身下马,正牵着缰绳缓步走近。他目光落在青鸟身上,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征询之意,显然是想先听听青鸟的想法。

青鸟上前一步,拱手婉拒:“多谢居士盛情。只是我们人多,恐扰了府上清净。”

“道长太客气了!”老汉连连摆手,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家里的儿媳和孙女都去了镇上,现下就我和这小孙子两人,冷清得很,谈不上打扰。”

他抬手指向村庄边缘一处隐约的地方,接着道:“喏,我家就在村子最外边,独门独户,清净得很,几位放心住下便是。”

见青鸟几人仍在犹豫,相互交换着眼神,老汉索性上前一步,热情地做出邀请的手势:“几位道长,天色不早了,赶了一天路定然乏了,就别推辞了,随老汉来吧!”

青鸟见对方诚意拳拳,加之考虑到住处确实难寻,且对方家在村外,应当不会惊扰邻里,便不再推辞,点头应允:“既如此,便叨扰居士了。”

张问见事情定下,立刻上前道:“居士,您这背篓看着沉,我来帮您背吧。”不等老汉推辞,他已伸手利落地将那只装满青草的沉重背篓接了过来。老汉只觉背上一轻,对方速度之快让他无从拒绝,只得连声道谢,随后转头对那总角男孩吩咐道:“春娃,走快些,给道长们带路回家。”

春娃乖巧地应了一声,牵着牛加快了脚步。一行人便跟着这一老一少,沿着蜿蜒的村间小路缓缓而行。路上闲谈间,一众人方才知晓,引路的老汉姓方。随后,几人也相继报出了此前早已商议好的假姓名,彼此心照不宣,只作寻常路人相交。

行进间,方老汉不免好奇地问起青鸟等人来自何方道观,青鸟依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从容应对,自称是云游的“道一门”弟子。

走了片刻,前方夜色里忽然透出一点昏黄的灯火。春娃眼睛一亮,当即惊喜地指着灯火处喊道:“阿翁!快看,定是阿娘和阿姐回来了!”

方老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也有些意外,喃喃道:“怎的这么快就忙完了?先前不是说,这几日客栈里客人多,要耽搁些时候么?”

月色清辉下,一行人伴着牛铃叮当声,向着远处那点温暖的灯火走去。

几人随着方老汉和春娃,绕过一片在夜风中沙沙作响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被林木环抱的农舍出现在眼前。

走近了才发现,农舍的院墙竟是由成排的竹子紧密扎成,因墙上爬满了茂密的爬山虎,加之月光被树木遮挡,远看竟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几人正将马匹拴在院门口那两棵老槐树上,屋里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带着几分雀跃的试探:“阿翁,春娃,是你们回来了吗?”

“娟儿,是我们!” 方老汉立刻应道,随即抬手朝青鸟几人示意,引着他们往院门口走。

话音未落,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子提着盏小灯笼站在院门内。

她先是瞧见阿翁和春娃,随即看到身后跟着的青鸟等几个陌生男子,尤其是樊铁生、石胜这般魁梧身形,不由得微微一怔,脸上掠过一丝警惕。待目光扫过几人身上的玄色道袍,她的神色才明显放松下来,侧身让开通道,方便春娃牵着牛进去。

“阿姐,阿娘也回来了吗?”春娃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娟儿还未答话,后面的阿翁已接过话头:“娟儿,你一个人先回来了?”

娟儿这才回道:“阿翁,今日镇上几家客栈都住满了远道来的客人,忙得脚不沾地,掌柜的央求阿娘留在店里帮忙,明日才能回来。”

她转身从屋里端出一盆清水,轻轻放在院角的石凳旁,才开口道:“阿娘说你们外出回来的晚,让我回来给你们做晚饭呢。”

这时,张问已将背上的竹篓小心取下,阿翁连忙伸手接过,嘴里不住地说着 “多谢多谢”,随后快步将背篓放到院角的柴垛旁。转身时,他笑着对娟儿介绍道:“这几位道长是来参加鹤鸣山大会的,夜里寻不着住处,我便请他们来家里将就一宿,添双碗筷的事。”

青鸟几人闻言,当即齐齐向娟儿拱手行礼。青鸟语气温和,带着几分歉意道:“深夜贸然打扰,多有叨扰,实在过意不去。”

娟儿连忙侧身避开,还了一礼,语气爽利又热情:“道长们可别这么说!这几日赶去大会的客人多,镇上的客栈老早就住满了。寒舍虽简陋,几位若不嫌弃,就在这儿歇脚 —— 总好过在野外风餐露宿。”

青鸟闻言,诚恳地回道:“娘子言重了。能得您家片瓦遮头、暂避夜寒,我等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会嫌弃。”

娟儿引着青鸟几人进屋,招呼他们在堂屋的木凳上坐下,她转身从桌上取了粗瓷茶壶,给几人一一斟上热茶,笑着说道:“几位道长先喝口茶暖暖身子,晚饭很快就好,你们且在屋里稍坐片刻。”说罢,便转身快步去了厨房张罗晚饭。

青鸟端着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目光也缓缓打量起这间屋子。屋子不算宽敞,却处处透着规整干净。

最惹眼的是堂屋正中的桌子,上面摆着好几件瓷器 —— 其中一个白釉瓷瓶尤为亮眼,瓶身上用青料细细绘了几丛兰草,笔触清雅,透着股脱俗的意趣,瓶中还插着几支不知名的野花,花瓣沾着淡淡的水汽,看着鲜润得很,想来是近两日刚采回来的。

再看瓷瓶旁的茶壶,竟和自己手中的茶杯样式、釉色都一模一样,显然是成套的物件,在寻常农家屋里,倒算是少见的雅致。

青鸟正暗自打量,方老汉已安置好牛和草料,掀帘进屋。见青鸟目光落在瓷器上,便解释道:“春娃他阿爷以前在县城的瓷窑帮工,时常带些瓷器回来。”言语间带着几分怀念。

青鸟顺势问道:“听阿翁之意,如今已不在窑上做了?” 此时春娃也安静地坐到桌子一侧,先给祖父倒了杯茶水,才给自己也倒上。

老汉抿了口茶水,重重叹了口气:“我那儿子给刘掌柜的窑场干了近十五年,去年突然悄悄辞工不干了。后来刘掌柜派人来家里问,我们才晓得,他……他竟是去入了什么‘圣灵教’。”

“圣灵教”三字一出,青鸟几人虽面色不变,目光却瞬间聚焦在方老汉身上。青鸟语气平淡地接话道:“这圣灵教近来确实流传甚广,只是听闻其内里颇为复杂混乱。”

老汉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倾诉的人,脸上的愁容愈发浓重,声音也带着几分沙哑:“道长您也听说过那教门?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听过这般荒唐的教派!自打春娃他阿爷入了那教,家里就再也没见过他拿回来一个铜板 —— 一家子的吃穿用度,全靠那几亩薄田撑着,哪够糊口啊?还要应付官府的税赋,年年都紧得揭不开锅……”

他越说越无奈,眼眶都有些发红:“春娃他阿娘实在看不过日子这么熬下去,才去镇上的客栈寻了份帮工的活计,拼死拼活地干,才勉强能让一家子不饿肚子。“

他抬眼望向厨房的方向,昏黄的灯光正从门缝里透出来,隐约能听见碗筷轻响,眼中满是感叹与欣慰,声音也软了几分:“今年娟儿刚满十六,也跟着她阿娘去客栈搭把手了。虽说那活计累,挣得也不多,可好歹能给家里添点补贴,日子总算能松快些。”

一旁的春娃听到这儿,小脑袋猛地抬起来,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攥着衣角说道:“阿翁别担心!等我再长大些,也能去帮工挣钱,到时候就不让阿娘阿姐那么辛苦了!”

老汉闻言,脸上总算闪过一丝欣慰,可那笑意没撑片刻,就被更深的忧虑压了下去。他抬手捶了捶自己不利索的腿,重重叹了口气:“唉,都怪我这腿不中用,连自家那几亩田都侍弄不利索,反倒要靠她们娘儿俩儿受累……”

青鸟几人静静听着,时不时相互对视一眼,眼底满是沉重。这寻常农家的苦楚,字字句句都透着谋生的艰难,让他们更真切地尝到了这世间百姓的不易。

樊铁生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向老汉探问道:“这位居士,您家儿子入了那圣灵教,到底在里头做些什么营生?怎么连家里的妻儿老小都不顾了?”

老汉一听这话,眉头瞬间拧得更紧,脸上满是困惑与痛心,声音也沉了几分:“我们也说不清他具体在做啥啊!他从前是最顾家的,对春娃也疼得紧,可自打入了那教,整个人都像变了个模样 —— 我实在想不通,怕不是叫什么脏东西给迷了心窍!”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前些天他倒回来过一趟,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世间就要大变’,还说这次要去益州,要‘干一番大事’。我听着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数落了他几句,哪成想他二话不说,扭头就走,这都好些天了,再没半点音信……”

青鸟听到“益州”二字,心中一动,立刻联想到龙泉客栈那些疯狂的圣灵教徒,不知那场惨烈的冲突中,是否有这位老翁的儿子参与。想到此处,他不禁为这淳朴的一家人感到一丝隐忧。

正思忖间,娟儿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上面盛着简单的饭菜。春娃见状刚要起身帮忙,娟儿却道:“你去厨房把灶上那盆汤端来。”

春娃脆生生应了一声,小跑着往厨房去。没一会儿,便见他两只小手端着个木托盘,步子迈得稳稳的,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转眼间,方桌中央便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 一碗粟米混着大米蒸的二米饭,颗粒分明、喷香扑鼻;旁边放着两碟腌菜,还有两盘清炒时蔬,一盘是嫩绿的青菜,一盘是泛黄的豆荚,最中间是一盆飘着香气的菜汤,汤面上浮着几点油花,还能看见切碎的野菜叶,热气裹着鲜气,在屋里慢慢散开。

娟儿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略带歉意地对青鸟几人道:“几位道长,乡下没什么好招待,都是些粗茶淡饭,千万莫要嫌弃。”

一旁的方老汉也热情地招呼:“来来来,几位道长别客气,快坐过来一起吃口热乎的!”

青鸟拱手郑重谢道:“居士言重了。我等清修之人,能得一顿热饭暖身,已是难得的福分,感激不尽。”说着又转向娟儿,“有劳娘子辛苦。”

娟儿连忙摆了摆手,脸上带着爽朗的笑:“道长可别这么客气!快坐,大伙趁热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樊铁生、张问几人闻言,也不再推辞,纷纷将身下的木凳往桌边挪了挪,围坐成一圈,准备用餐。

众人围坐桌前,开始用晚饭。饭菜虽简单,但在这山野寒夜中显得格外温暖。

青鸟看向坐在对面的娟儿,放缓声音问道:“娘子在客栈做工时,可曾见过身穿玄色道袍,且胸口处绣有这般云纹的人?”说着,他指尖蘸了茶水,在木桌上清晰地画出一个独特的符号。

娟儿探身细看,立刻点头:“见过的!这不就是那个像‘悟’字纹样的玄色道袍嘛。”

一旁的方老汉听得纳闷,转头看向孙女,满脸疑惑地问:“娟儿,你啥时候学会识字了?还能认出‘悟’字来?”

娟儿忍不住笑了,摆了摆手解释道:“我哪会识字呀!这是客栈的沈账房说的,他那天瞧见了,说那些道士衣裳上的云纹,看着就像个‘悟’字。”

方老汉这才恍然大悟,轻轻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青鸟心中忽然一动 —— 他自然清楚那图案实为扶摇派的云纹,并非真是什么 “悟” 字,但听闻娟儿见过同款道袍,脸上还是忍不住掠过一丝喜色,连忙追问:“娘子是何时见到这些穿玄色道袍的道长的?”

“约莫两日前吧,” 娟儿垂眸回忆了片刻,继续说道,“那天都快到亥时了,一下子来了二十多位穿玄色道袍的道长,就在我们客栈住了一宿,第二日天刚亮,便匆匆往鹤鸣山去了。”

青鸟暗自思忖:看来是师父他们途中耽搁了些时日,才会因晚到在客栈歇脚。不过以扶摇派和鹤鸣山道观的渊源,大会期间定然会被安排在观内居住,倒也无需担心。

他正想着,却听娟儿带着几分不满的语气感叹道:“说起来,那些道长大多还算客气,唯独其中一个人,态度格外跋扈 —— 对同门的师弟师妹呼来喝去,一会儿嫌茶水凉了,一会儿嫌房间小了,挑三拣四的。可偏偏对同行的一位长须老道长,又恭恭敬敬的,前后态度差得离谱。这样的人,怎么也配做出家人呢?”

青鸟闻言,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心中早已明了,娟儿口中那跋扈之人,恐怕正是掌门师伯座下的大弟子,来高天。

青鸟沉吟片刻,又向娟儿探询道:“娘子可曾留意, 有一位四十岁上下、留着短须的道长?另有一位年纪相仿的女冠,带着两名女弟子,虽是同门,但会与那跋扈之人分桌而坐?”

他心知师父师母门下,除自己与凤锦、凤鸣年岁稍长,其余师弟师妹皆尚年幼,此番必然不会随行。

娟儿蹙眉努力回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这几日来往的玄门人士实在太多,客栈里忙得脚不点地,依稀有些印象,但具体模样实在记不真切了。”

青鸟闻言,心下释然。想来也是,店家连日应对众多客人,已是疲惫不堪,哪还有余暇细辨每位客人的容貌?他便不再多问,默默低头用完了晚饭。

膳后,王仙君主动帮着娟儿收拾碗筷。几人则与方老汉围坐桌旁,就着粗茶,天南地北地闲话家常。

待王仙君协助娟儿烧好热水,众人简单洗漱完毕,老汉从院中抱来干爽的稻草,厚厚地铺在屋内空地,再覆上一块旧布,便算作临时的床铺。几人就此和衣躺下,在稻草窸窣声中,渐渐沉入梦乡。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娟儿便已起身张罗好了简单的早饭。众人用过饭后,稍做洗漱,娟儿便匆匆赶往镇上的客栈做工去了。方老汉则带着春娃在院子里收拾农具,准备下地。

青鸟见方老汉动作有些迟缓,便想上前帮忙,却被老汉摆手婉拒了。老汉望着手中磨损的锄柄,叹了口气:“家里就这几亩薄田,收成虽不多,好歹是祖上留下来的,勉强够一家人糊口。”

他抬手指向院外连绵的田地,“你们看这鹤鸣庄四周的良田,十有八九都是鹤鸣山道观的地产。”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庆幸:“说来,这道观还算有良心,只收三成租子,剩下的七成归种地的人。别处好些给寺庙种地的佃户,那些和尚满口阿弥陀佛,收租却狠,竟要抽六成!虽说种这些庙产不用向朝廷缴税,可剩下四成粮食,哪里够一家人吃?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老汉的叹息声更重了,皱纹深刻的脸上写满无奈:“照这样下去,我家这几亩薄田怕是也守不住了。朝廷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实在扛不住啊……”

他顿了顿,继续道:“过些时日,我打算去观里问问,把这田卖了,也去租观里的地种。好歹能免了税赋,剩下的粮食算计着吃,总还能活命。”

青鸟静立一旁,心中波澜起伏。他望着院外那片属于道观的广阔良田,再想到一路所见百姓困苦,不禁暗叹:天下寺庙道观占据大量田产,却皆免赋税,朝廷国库空虚,治理天下的银钱从何而来?最终还不是要转嫁到仅有薄田的百姓身上!这层层盘剥,何时才是个头?

青鸟见阿翁与春娃要开始忙活田里的事,不便再多打扰,便率众人郑重谢过昨夜的收留之恩,告辞离去。临行前,他趁阿翁不备,悄悄在屋内桌案上留下了一吊铜钱。他深知若当面赠予,这位质朴倔强的老人定然不肯接受,唯有以此略表心意。

五人翻身上马,沿着村道向鹤鸣山方向行去。

青鸟几人悄然策马,沿着鹤鸣庄一侧矮山的小径缓缓向大道靠近。昨夜在山林空地中宿营的玄门众人,此刻也已收拾妥当,背着行囊、提着法器,三三两两地从小径汇入大道。

此时的大道上,早已汇聚了不少前往鹤鸣山的玄门人士,众人或步行、或骑马,顺着山路缓缓前行,熙熙攘攘间满是赶路的声响。青鸟几人随着人流往前,待绕过矮山山脚的林子时,眼前视野骤然开阔 ——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去,下一瞬,皆被眼前的景象深深攫住,连赶路的脚步都下意识慢了几分。

不远处的鹤鸣山主峰,浩瀚云海如乳白汪洋,静默翻涌,将山腰近乎全然吞没,唯剩峻拔峰峦如仙人岛屿,悬浮于流云之上。几缕金光刺破天际,为云海镀上浅金,山体却仍浸润在青蓝阴影中,幽邃莫名。

就在这片静谧之中,忽有几只玄鹤悠然展翅,从云雾深处翩然飞出,清越的鸣叫声划破长空,在山谷间荡开悠长回响。几乎同时,自峭壁古松之间,传来几声悠远猿啼,带着山野的苍凉与自在,与鹤鸣相应和。

在那云雾缥缈的主峰之巅,朱墙黛瓦的道观建筑层叠隐现,飞檐翘角仿佛接引天光。几缕淡紫云气如受感召,萦绕于最高殿阁四周,与鹤影猿声交织,更显得此地非是凡尘,乃是超然物外的清修圣境。

几人驻马静立,耳畔鹤唳猿啼,眼中云涌峰峙,心中尘虑为之一清。

待众人整理心神,继续向山脚策马而去。越靠近山脚,道路越是熙攘,随处可见身着各色道袍的玄门中人。偶有相熟的门派在路上相遇,便停在道旁相互见礼寒暄,笑语声声;更多的则是默默赶路,神色间带着朝圣般的庄重。

行至山脚牌坊处,已有十余名身着鹤鸣山道袍的弟子在此维持秩序。一些弟子引导着骑马的访客将坐骑统一拴在指定的林边空地,而牌坊下的弟子则逐一查验各派带来的拜帖、令牌等信物,核对无误后,方抬手放行,允其沿石阶向山上而去。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显见大会筹备得极为周全。

青鸟几人依序下马,按照鹤鸣山弟子的指引,将马匹拴在指定的林边木桩上。随后,他们缓步走向排队的人群。队伍行进得缓慢却井然有序,每当前方放行一批人,后面的人群便向前挪动一段距离。周围相识的道友不时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着的兴奋与各种流言蜚语。

恰在此时,队伍前方几人的谈话声清晰地传了过来,话题正围绕着近日震动玄门的龙泉山事件。

“听说了吗?益州龙泉山那边,有两个门派遭了殃,被一个不知来历的教派袭击,损失惨重!”一个声音说道。

话音刚落,旁边另一人立刻插嘴,语气带着几分神秘与笃定:“何止是袭击!能将两个玄门大派轻易击溃,依我看,绝非寻常势力,定是异域魔族所为!”

先前挑起话头的那人,显然被这个说法惊得一怔,随即带着满肚子疑惑追问:“道友何以如此断定是异域魔族所为?”

后来开口的那人立刻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 “只与你说” 的机密感:“实不相瞒,我们一行人是从渝州过来的,途经龙泉山那段路时,沿途见了好几处异常 —— 地上的山石崩裂、路边的树木断折,瞧那痕迹,分明是打斗时被法力硬生生破坏的,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极其霸道的法力波动,寻常玄门修士绝无这般气息。”

他顿了顿,语气又沉了几分:“等我们到了龙泉山隘口,甚至还有霸道的极寒之力破坏的惨景。”说到此,他整个人眉头紧皱,“等我们走到龙泉山客栈原址,那景象才更骇人 —— 好好一座客栈,竟已成了片焦黑的废墟,连屋顶的木梁都烧成了炭灰!尤其客栈周围的山林里,残留的法力痕迹更是深不可测,绝非一般玄门高手能弄出来的动静。依我看,除了异域魔族,没谁有这等破坏力。”

这番描述引得周围几人纷纷侧耳。此时,一位风尘仆仆的女冠也加入了讨论,她声称自己途径兴元府时,听得另一个惊人的消息:“不止益州龙泉山,前些时日,秦岭那边的龙虎山竟无故塌了大半!附近村落的乡民还信誓旦旦地说,曾目睹有大蛇化龙飞升的异象!”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这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之间是否有所关联,是否都指向那神秘而可怕的“异域魔族”。

青鸟几人混在人群中,将这些议论尽收耳底,彼此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正当前面几人议论纷纷之际,一位胡须花白、身着灰布道袍的老者缓步凑近,神色凝重地插言道:“诸位道友所言异象,贫道前夜在益州城南,却亲眼目睹另一桩奇事——夜半时分,忽有灵光骤起,其势冲霄,竟将漫天雨云瞬间荡开!那法力之磅礴纯粹,贫道修行数十载,实是闻所未闻。”

此言一出,顿时将先前几人的注意力全然吸引过去。那最早提及龙泉山之事的男子扼腕道:“我等离开益州早了一日,竟错过这般惊天动地的景象!”

老道士捋须沉吟,周围众人立刻围绕这新出现的异象再度热议起来。有人面露忧色:“莫非这也是异域魔族在向我们玄门示威?”

也有人展开遐想:“会不会是又有灵兽化龙飞升?”

更有人猜测:“或许是哪位隐世前辈修为突破,引发的天地共鸣?”

青鸟混在人群中,将这些话语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心头不禁一震。他回想起那夜自己体内灵力险些失控、直冲云霄的情形,万万没想到,当时凶险万分的经历,竟在外界引起了如此大的轰动和种种猜测。他下意识地微微垂首,将神色掩藏起来。

人群缓缓向前移动,鹤鸣山的弟子们面带微笑,向各派来人拱手致意,同时手势明确地指引来客沿着一侧宽阔的石阶向上行进。

因今日玄门大会之故,鹤鸣山早已提前通告,不接待寻常香客,故而山道上往来之人皆是玄门同道。

正当周围众人低声议论之际,身后传来一阵颇为热络的寒暄声。青鸟觉得那声音耳熟,转身望去,果然是彤光府一行人到了。只见彤光府掌门冷澈兮正携妻女及门下弟子,与另一派玄门中人交谈甚欢,看其服饰特点,应是青城山常道观的道友。

几乎同时,栖霞观瑶光真人也领着弟子们抵达。与彤光府的活跃不同,栖霞观一向少于外界交往,此刻并无其他门派主动上前与瑶光真人攀谈。

然而,当瑶光真人神色淡然地缓步经过时,沿途几乎所有的门派中,年长的道友,皆纷纷向她颔首致意或恭敬地唤一声“真人”,可见其在玄门中威望之高,受人尊崇。

青鸟望着前方逐渐稀疏的人群,终于看清了牌坊下的情形 —— 只见前方整整齐齐肃立着十八位鹤鸣山弟子,左侧六人、右侧六人,分作两排对立,衣袂翻飞间透着几分森然气象。

而在这两排弟子的正中间,还站着两位身形尤为魁梧的弟子,并肩而立,几乎将通往石阶的路堵得严严实实。左侧前排为首的,是位约莫五十来岁的道士,须发已染了霜白,中等身材略显富态,圆圆的脸上带着双下巴,最惹眼的是那两撇异常浓密的长眉,垂落下来几乎遮住了半双眼眸。

另一侧居首的,则是位年纪稍轻些的道人,身形清瘦挺拔,一双眼睛却格外锐利,目光扫过人群时不带半分含糊。

此刻,这两位为首的道人正各司其职,仔细检查着每一位上前玄门人士手中的凭证,神色严谨,未有半分松懈。

左侧的玄门众人递上凭证,经那长眉道人仔细查验后,终是顺利通过。守在中间的两位魁梧弟子见状,当即向两侧退开,让出通往石阶的路。那行人连忙向长眉道人及鹤鸣山弟子拱手示意,随后便循着石阶,稳步向山上而去。

就在这时,那长眉道人抬眼扫过人群,目光落在青鸟几人身上,随即抬手拱手,语气平和道:“道友,这边请。” 说罢,指尖轻轻指向自己身前的空地,示意他们上前查验。

青鸟当即带着石胜、张问几人上前,脸上噙着温和的笑意,抬手回礼道:“在下道一门弟子紫雏,奉家师之命,前来赴鹤鸣山之会。”

长眉道人一听 “道一门” 三字,眉头微挑,目光不由在青鸟几人身上细细打量了一圈 —— 见他们一行四人,皆着玄色道袍,不似寻常单传的模样,不禁面露疑惑,开口问道:“久闻道一门素来是一师一徒、一脉单传,今日怎会有五位道友一同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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