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宗久未涉足疆场,算起来,足有十数个年头。
满朝文武都觉着,他该在太学里安安稳稳熬到致仕,守着文墨过一辈子。
是以苏景熙听闻此事,惊得眼瞳骤缩。
毛宗倒也坦诚,颔了颔首:“这太学的日子,闷得慌。”
他话音淡淡,可苏景熙却瞧出他墨色眸底,翻涌着千层浪。
苏景熙抿了抿唇,斟酌半晌,才低问:“司成可是因着镇西侯旧事?”
毛宗修长手指,缓缓抚过腰间佩剑。
剑鞘沉穆,浮雕苍劲古朴,单单瞧着,便似有锋芒透鞘而出。
苏景熙这话,戳中了毛宗心底的疤。
毛宗垂眸沉默,半晌方道:“人去难回,可欠下的债,总得有个了断。”
秦禹将军战死,毛宗自觉难辞其咎。
这些年,他总劝自己,那些事并非他本意,算不得直接关联。
可心底明镜似的,他欠秦禹,欠那十万殉国将士的,太多太多。
若当时能多思一分,谨慎一分,警觉一分,结局可会不同?
年复一年,愧疚与自责在毛宗心底生了根,终于在今日破土而出。
“秦禹昔年驻守锁喉关,最喜当地的琥珀酒。我且去替他饮上几盏。至于这帝京……”
毛宗抬眸环顾,忽而展颜,似是释然:“倒也没甚可牵挂的!”
功名利禄,于他本就如浮云。
如今,该是他偿债的时候了。
这一番剖白,将憋了多年的话倾吐干净,毛宗只觉胸口松快许多。
毛宗抬眸,望向苏景熙。
对这少年,他素来赏识。
原还想着悉心栽培,如今看来,怕是没这个机缘了。
惋惜之意漫上心头,毛宗瞧着苏景熙,只觉怎么看怎么顺眼,先前那些调皮捣蛋的事,也懒得计较了。
“你今日寻我,可是有事相商?”
毛宗抬手,重重拍了拍苏景熙的肩:“但说无妨!我已同太学山长提了调令,明日便会下文。趁着还在帝京,能帮上忙的,绝无二话!”
这话真挚恳切,换作旁人,得此赏识与助力,怕是要感激涕零。
苏景熙自然也不例外。
他望着毛宗,眼中满是热切。
姐姐曾说,有些人一辈子也碰不上这般贵人。
他定要牢牢抓住这次机缘!
“司成大人,学生确有一事相求。”
毛宗斜睨他一眼:这小子,难得这般客气,虽极力克制,可那股子紧张劲儿,藏都藏不住,瞧着竟像是怕被回绝。
毛宗当即大手一挥:“但说无妨!”
苏景熙难掩激动与忐忑,上前一步:“司成大人,您能带我一道走吗?”
毛宗:“……”
???
他定了定神,才确信苏景熙方才的确开了口,说的竟都是些荒唐话!
“你胡说些什么!”
毛宗终于按捺不住,一脚踹去,“你个毛头小子才多大,就想往军营里钻!?人没长开,胆子倒肥得很!”
“哎———”
苏景熙微微侧身,叫毛宗这一脚看似踹在身上,实则借势滑开;
瞧着像是挨了一脚,实则半点不痛,却故意呲牙咧嘴:“司成大人,您不是让学生直说吗?愿意便罢,不愿也罢,怎的又打学生?”
毛宗被气笑了。
他如何看不出苏景熙那点小心思,既惊又觉好笑。
真不知这小子从哪学来这些稀奇招式,滑不溜秋像条泥鳅。
他也懒得计较,又抬手拍了拍苏景熙的后脑勺:“谁教你说这些浑话!锁喉关是什么地方?漠北要塞,隔三岔五就有胡骑来犯,打仗跟吃饭似的!稍有不慎,小命就交待在那!那是你能去的?”
苏景熙挨了这一下,却纹丝不动,反倒梗着脖子抬头:“您去得,学生怎去不得!?”
“你!”
毛宗刚要反驳,却撞上一双执着坚定的眼。
少年墨色眼底,似有烈火灼烧,裹挟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毛宗一时语塞,喉间的话竟哽在那儿,说不出来。
“学生知道漠北苦寒,也知道那里凶险万分,可那又如何?”
苏景熙攥紧拳头,一字一顿:“这些年,学生见过的死人,怕是比刚入营的新兵还多!”
毛宗浑身一震———他竟忘了,眼前这少年,确是从生死间挣出一条命来的。
与太学里那些金尊玉贵的公子不同,他本就是吃尽苦头,见惯生死的。
“再有五日,学生便十三了。”
苏景熙屏住呼吸,定定与他对视:“您可知道,当年姐姐孤身一人,带着三哥、学生,还有襁褓中的芙芙,一路流亡南下时,也才不过十四。”
毛宗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他能感受到苏景熙那股强烈的意志,这般情形下,旁人说什么都劝不动;
更何况,苏景熙说的,俱是事实。
那些血与火的过往,早已刻入骨髓,成了他坚韧勇敢的底色。
毛宗沉默许久,才问道:“这事,你姐姐知道吗?”
苏景熙一滞,最终还是坦诚摇头:“学生还没告诉她。”
这个念头早便有了,随着在帝京遭遇的桩桩件件,愈发强烈;
直到得知姬鞒犯下诸多罪孽,却只被贬为庶人,终于按捺不住!
姐姐说过,这世上从无真正的公平。
太多不公,太多不平!
可苏景熙只知道,他不甘!
经此一系列波折,他已清醒意识到。
只靠姐姐一人,远远不够。
他没见过比姐姐更厉害的人,可即便如此,为了如今的局面,姐姐付出了太多,努力了太久。
他要做姐姐的助力,做她最锋利的刀———为她斩敌,更护她安宁!
毛宗皱眉:“这么大的事,怎不同她商量?”
苏景熙立刻抓住关键:“这么说,您同意了?”
“你———”
毛宗心头犹豫,最终只得道:“这事必须得她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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