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专为埋葬“赵轩”而设的归墟核心,是一片死寂的灰白色旷野。
四野无风,空气却被无形的利刃切割,发出尖锐而连绵的哀嚎,仿佛有亿万亡魂在此处同哭。
旷野中央,一座巨碑拔地而起,直插云霄,高达千丈,碑体黝黑,散发着亘古的死气。
赵轩瞳孔骤缩,那巨大的碑面上,密密麻麻镌刻着两个字——赵轩!
无数个“赵轩”,字体千奇百怪,有的笔走龙蛇,苍劲有力,有的娟秀纤细,宛如女子手笔,更有一些歪歪扭扭,分明是孩童稚嫩的笔迹。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只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就在这时,一道毫无感情的机械声响彻天际:“第九代承名者,已确认归位,请接受终礼安葬。”话音未落,赵轩脚下的土地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玄真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从地底钻出:“别看碑!那是‘替罪铭文阵’,每一个名字都是你前世或平行命格被吞噬后留下的残影!你看得越久,就越会被拉入他们的共业轮回,永世不得超生!”警告犹在耳边,地面轰然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一只干枯如柴的手猛地从中探出,死死抓住赵轩的脚踝,不容他有半分抵抗,便将他狠狠拽入了无尽的黑暗。
坠落感只持续了一瞬,赵轩便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地下洞窟。
洞内唯一的光源,是一团拳头大小、明灭不定的微弱紫光,那光芒中,隐约可见一道虚幻的人影。
“我早知你会再来这里……”一个极其虚弱却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声响起,正是红云仅存的一缕残魂。
“咳咳……当年你拼死助我避开鸿蒙杀劫,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那帮道貌岸然的东西玩弄于股掌。”说罢,那团紫光猛然涨缩,化作一道精纯的鸿蒙紫气,径直射入赵轩的眉心。
轰!
一段被尘封亿万年的记忆如山洪般决堤。
画面中,他身穿古朴的守陵人长袍,站在一座更为古老的名海之畔,他的身份,是初代“名海守碑人”。
他亲眼见证了“共名监正”为了维系统治,如何设计吞噬万千生灵的个体真名,将他们变成一个个失去自我、只剩代号的行尸走肉。
因他激烈反对,最终被监正设计陷害,割去记忆,打入无尽轮回,成为一个不断被献祭的“承名者”。
红云的残魂幽幽一叹,声音几不可闻:“他们怕的,从来不是你有多强大,而是你……还记得太多。”
随着记忆复苏,赵轩眼中的迷茫被冰冷的杀意取代。
红云的残魂又分出一缕微光,化作一块薄如蝉翼的灰色布料,飘到赵轩手中。
“这是‘忘相布’,可遮蔽天机,助你一臂之力。”赵轩接过忘相布,对着红云残魂深深一拜,随即转身,身影融入黑暗。
再次出现时,他已化作一名毫不起眼的低阶礼官,气息收敛到极致,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即将举行的“赵轩葬礼”队伍中。
仪式设在归墟核心的“归寂台”上,九百名地府精锐差役分列两旁,杀气森然。
高台之上,身着白袍的白无常亲自执着哭丧棒,面无表情地宣读着祭文:“罪人赵轩,忤逆天道,逆改婚契;擅闯地府,毁坏归名井,罪孽深重,当永锢名冢,魂飞魄散!”声音回荡,充满了肃杀之意。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角度,赵轩敏锐地察觉到,白无常每一次挥动哭丧棒,看似威势滔天,但落点却精准地避开了归寂台上所有真正的镇魂命门节点。
他指尖的微颤,更像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愤怒。
就在这时,一只墨鸦悄然落在他肩头,传来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他在配合你——他兄长,也曾是被抹去真名的牺牲者。”
仪式一步步走向高潮,当司仪用尖利的嗓音高呼“吉时已到,封棺镇魂”之际,异变陡生!
赵轩的身影如鬼魅般暴起,一步踏出,便已越过重重护卫,出现在主祭官面前。
主祭官只觉眼前一花,手中那杆汇聚了九百差役怨念的招魂幡已被夺走!
赵轩手持招魂幡,指尖燃起一簇独属于他的“名火”,瞬间点燃幡尾!
“敕!”他口中念出一段闻所未闻的古老咒言,那是红云残魂悄悄植入他记忆最深处的“逆溯真言”。
刹那间,招魂幡上原本用于召唤亡魂归位的符文竟开始疯狂逆转,一股磅礴无匹的追溯之力冲天而起!
天空,被这股力量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一个由纯粹金色符文构成的名字,带着无上威严,缓缓从裂缝中浮现——“共名·监正·无形无相·万姓归一”。
那名字散发出的气息,让在场所有鬼神都控制不住地颤抖,想要跪地臣服。
全场死寂,连正在演戏的白无常都僵在了原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然而,面对那代表着此界至高权柄的监正真名,赵轩眼中没有丝毫敬畏,只有彻骨的冰冷和嘲弄。
他没有动用任何神通,只是缓步上前,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至极的耳光声,响彻整个归墟。
那至高无上的金色名字,竟如同沙子堆砌的城堡,应声崩散,化作漫天金光碎屑!
天地震动,无数被压制、被吞噬的个体真名从虚空中喷涌而出,像一场倾盆暴雨,洒落在这片死寂的旷野。
就在众人心神巨震,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时,一张边缘焦黄的古旧纸片,悠悠然从那崩碎的金光中飘落下来。
赵轩伸手接住,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字迹却让他目眦欲裂。
赫然写着:“今收到赵轩真名一份,用于换取苍生安宁。——签押人:赵轩(鲜红指印)”。
落款日期,正是三百年前他家破人亡的那一天。
赵轩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原来我的同意,也是你们伪造的。”他将这张所谓的收据随手折成一只纸鸢,指尖名火再燃,将其点燃后向空中一抛。
“现在,我收回我的授权。”
纸鸢带着火焰,越飞越高,最终化为灰烬。
监正真名被毁,伪造的契约也被焚尽,束缚在他身上的最大枷锁就此崩断。
可赵轩却感到,事情远没有结束。
随着那金色名字的崩塌,一股更为古老、更为深沉的悸动从归墟的最深处传来。
那矗立在旷野中央的万人合葬碑,开始发出细微的嗡鸣,碑上无数个“赵轩”之名,仿佛活了过来,光芒忽明忽暗。
原本在旷野中回荡的哀嚎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的呢喃。
这呢喃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引力,拉扯着赵轩的神魂。
这股力量并非来自眼前的巨碑,而是来自一个更遥远、更黑暗的地方。
赵轩猛地抬头,望向归墟的尽头,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因为监正的陨落而被惊醒了。
那是埋葬了他所有前世记忆与执念的深渊,此刻,正在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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