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首都，锦绣城。
曾经繁华的锦绣城，如今城墙多处坍塌，法术轰击的坑洞触目惊心。
城头上，象征清平道的旗帜依旧飘扬，但已破败不堪，沾满了黑红的血污。
城内外，到处都是临时搭建的营帐和工事，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药草味。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与疲惫，眼神浑浊，动作机械。
一个断了手臂的老修士，靠在残破的墙根下。
他用剩下的一只手艰难地给自己换药，纱布揭开，露出狰狞的伤口，他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却一声不吭，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厮杀声传来的方向。
几个士兵抬着担架匆匆走过，担架上的人被白布覆盖，只有一只僵硬的手垂落下来，手指还保持着紧握兵器的姿势。
“这战争何时能够结束……”
“我们要相信清平道，他们一定能给我们带来希望……”
“希望吗……但为什么我除了见到每天都有人死去，什么都没有见到了……”
坐在墙角的人们无奈地叹气。
路旁的妇人麻木地看着，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孩子因为饥饿和惊吓哭闹不止，她却只是轻轻摇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眼神早已失去了焦点。
“这还真的是带来希望的清平道吗……”
锦绣城中央，原城主府改建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帐门，站立在巨大的军事沙盘前。
他穿着一身暗沉的黑甲，肩甲造型狰狞，周身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却自然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便是清平道如今在锦州前线的最高统帅，魂道大圣巅峰的恐怖存在。
——杨羽。
他面容冷峻，一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潭，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在他身后，恭敬地站着两名将领。
一位是面容沉稳、鬓角微霜的中年将军，赵磐。
另一位则年轻许多，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锐气，是其副将，李啸。
长时间的沉默后，杨羽冰冷的声音响起。
“传令，明日辰时，中军前压三十里，对仙盟‘青锋营’驻地，发动总攻。”
赵磐身体微微一震，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抱拳沉声道。
“末将……遵命！”
然而，他身边的副将李啸却猛地抬起头，脸上表情很是精彩，既有着难以置信，也有着愤怒。
他脱口而出。
“天王！不可！”
帐内温度骤降。
杨羽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周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增强了数倍，让李啸感觉如同山岳压顶，呼吸都为之一滞。
赵磐脸色大变，急忙上前一步，拉住李啸的手臂，厉声喝道。
“李啸，休得胡言，在魂天王面前，岂容你放肆！”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将李啸往帐外拖，同时向杨羽的背影深深躬身。
“魂天王息怒，李啸年轻气盛，末将这就带他下去严加管教！”
杨羽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随后继续看着沙盘。
赵磐几乎是用蛮力将李啸拖出了中军大帐，一直拉到远处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才松开手，压低声音怒斥。
“你疯了？！敢当面质疑魂天王的命令！你想死吗？！”
李啸猛地甩开赵磐的手，胸膛剧烈起伏，双眼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他低吼道。
“赵将军，我没疯，我只是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他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战场方向，声音带着颤抖。
“你看看，兄弟们都快打光了，城外是虎视眈眈的妖族和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妖族。”
“它们正在我们的土地上烧杀抢掠，每时每刻都有百姓在死去！”
“而我们还在做什么，我们在打自己人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悲愤和迷茫。
“我们清平道当初是为了什么成立的？”
“是为了天下大同！是为了清平乐道，让这世间不再有压迫，让凡人能安居乐业。”
“为了这个理想，兄弟们才抛头颅洒热血，跟着一起战斗。”
“所以，哪怕为了这个理念而死都无所畏惧。”
李啸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可现在呢，我们在干什么？”
“我们和仙盟，在这里杀得你死我活！”
“这仗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最初的理想呢？”
“我们都忘了为何而战了吗？！”
赵磐看着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李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痛楚，他沉默了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
他伸手拍了拍李啸的肩膀，声音沙哑。
“李啸……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大家都难受。”
“可是……我们是兵。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服从命令？就该不考虑对错？”
李啸喃喃重复着，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
他看着赵磐，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一直尊敬的上司。
他猛地后退一步，挣脱了赵磐的手，苦涩地摇了摇头。
“如果连为什么而战都忘了，那和那些我们曾经要推翻的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当初，是吴泽大哥唤醒我们的人性，让我们为自己而活，让我们去做认为对的事情。”
“所以，我们从南州出来了，那天有几百号人……他们是家里的顶梁柱，是爹娘的心头肉啊。”
“但为了相同的理想，我们走在了一起，背井离乡。”
“结果呢？他们接连地客死他乡，如今只剩下我们二人还在。”
“我们本应继续带着清平道的理念去传承，可现在却成为了不明对错的痴儿。”
他的目光猛地聚焦回赵磐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我们本该是火种的守护者，是把他们的理想传下去的人！”
“可现在呢？我们成了什么？一群连对错都分不清的糊涂蛋！一群只知道听令杀人的刀！”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李啸的眼泪汹涌而出。
“一闭眼，就能看见老家的乡亲……他们围着问我。”
“‘俺家娃呢？’‘俺男人去哪儿了？’‘俺爹啥时候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却带来更剧烈的抽泣。
“之前我能够骄傲地说，他们去了理想的国度，取回了希望的火种，洒满大地。”
“我羡慕他们，因为他们真正地为了理念而死。”
“可我呢？！”
李啸猛地指向自己，几乎是咆哮出来。
“我他妈现在在干什么？！”
“但是我呢？浑浑噩噩地战斗着！不明所然地流血！”
“在人族面对危难中，还因为一己私利进行着内战！”
他死死盯着赵磐，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到答案，眼神里是彻底的绝望和崩溃。
“你告诉我……赵将军……”
“你让我以后死了，到了下面……拿什么脸去见他们？！”
“我怎么有脸去面对那些把命交给我们的兄弟？！啊？！”
说完，他不再看赵磐，转身踉跄着离去，背影充满了萧索和绝望。
赵磐看着李啸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化作一声悠长而无奈叹息，消散在锦州阴沉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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