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奶子医疫记
民国十三年暮春,皖南山里的雾总比别处浓些。清溪村被漫山苍翠裹着,往日里晨光穿雾时,总能听见溪边捣衣的捶声混着药铺开门的吱呀响,可今日这份热闹却没了踪影。
百草堂的门板刚卸下半扇,就有个汉子背着老母亲跌撞进来,粗布褂子上沾着泥点,声音发颤:“王药师!您快看看我娘,昨儿夜里上吐下泻,这会儿连睁眼的劲儿都没了!”
王宁正用布巾擦着案上的铜药臼,听见动静抬眼望去。他年近六旬,鬓角霜白,眼角的皱纹里总像嵌着药末子,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常年握着药杵,指节泛着暗红。见老妇人面色蜡黄地靠在椅上,嘴唇干得起皮,他立刻放下布巾,手指搭在老妇人腕上,指腹贴着那根微弱的脉,眉头渐渐拧成了疙瘩。
“脉象虚浮,是湿热犯了脾胃。”王宁收回手,转身从药柜里抓出黄连、茯苓,指尖在药斗间翻飞,动作利落却掩不住倦意——这已是今日第三个腹泻病人了。他女儿王雪端着铜盆进来,见父亲又皱着眉,赶紧放下盆帮着递纸包。姑娘刚及笄,梳着两条乌油油的辫子,青布衫领口别着个绣了薄荷叶的香囊,是她娘张娜给缝的,说是能清神。她捏药时总格外小心,生怕抓错了分量,指尖沾了药粉也不敢蹭,只悄悄在衣角蹭了蹭。
张娜正给灶上的药锅添柴,听见前堂动静,撩着围裙走出来。她鬓边别着支银簪,布裙上沾了些炭灰,手里还攥着块擦碗布:“老王,要不歇会儿?你从昨儿半夜到现在还没合眼呢。”
王宁没应声,只把包好的药递给汉子:“回去用灶心土煎水,大火烧开转小火,一日两服。”话音刚落,门外又涌进来几个村民,有扶着的,有搀着的,个个面色难看。王宁心里一沉,正要开口,就见护道者林婉儿挑着药筐走进来。她穿一身短打,裤脚扎着绑腿,腰间别着把柴刀,脸上沾了些草汁,却丝毫不显狼狈:“王药师,我去后山采金银花,见李伯家的娃也在拉肚子,说是村里好几个都这样了。”
林婉儿自小跟着师父在山里跑,后来师父过世,王宁收留了她。她身手利落,采草药的本事比村里汉子还强,百草堂缺些珍稀药材,总靠她去深山里寻。这会儿她放下药筐,伸手摸了摸一个孩子的额头,又捏了捏孩子的手心:“手心发潮,跟之前那几个症状一样。”
张阳是王宁的学徒,刚满十八,背着个装满采药工具的粗布包,正蹲在地上整理药谱。听见众人说话,他猛地抬头,眼里带着几分急切:“师父,会不会是疫症?我之前在药谱上见过,湿热疫症就会让人上吐下泻,还传得快。”他说着就去翻身边的药谱,粗布包滑落在地,里面的小锄、药篓滚了出来。
王宁接过张阳递来的药谱,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摩挲。这药谱是他师父传下来的,每页都写满了批注。他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先按湿热症治,用黄连、葛根、白术配药,若是明日还不见好,怕是真要出事。”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哄闹声。刘二挎着个空药箱,站在百草堂门口,故意提高了嗓门:“各位乡亲,我家孙掌柜说了,这病邪性,可不是随便抓几把药就能好的。要是吃坏了身子,可没人担责啊!”他是村外济生堂孙玉国的手下,尖嘴猴腮,总爱穿着件不合身的绸衫,显得油滑又可笑。
张娜气得攥紧了擦碗布:“孙玉国这是要干什么?都这时候了还说风凉话!”
林婉儿手按在腰间的柴刀上,眼神冷了下来:“我去把他赶走。”
王宁拉住她,摇了摇头:“别跟他置气,先顾着村民。”他走到门口,看着围在一旁的村民,声音虽轻却透着坚定:“各位乡亲,我王宁从医三十年,不敢说能治百病,但定会尽力。要是信我,就留下抓药;要是不信,我也不拦着。”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有大半人留了下来。刘二见没人理他,撇了撇嘴,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最后一个村民拿着药离开,天已经黑透了。张娜端来一碗热粥,王宁却没心思喝,只坐在案前翻药谱。王雪帮着收拾药柜,见父亲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忍不住说:“爹,您喝口粥再看呗,身子要紧。”
王宁抬起头,眼里满是疲惫:“雪丫头,你记住,医者治病,也治心。要是这病控制不住,村里不知要多多少病人。”他指了指药谱上的一页,“你看这胡颓子,果实能收敛止泻,根能祛风利湿,要是能找到,或许能派上用场。”
林婉儿正擦着柴刀,听见这话,立刻站起来:“王药师,明日我去村后向阳沟谷看看,那里向阳,说不定有胡颓子。”
张阳也赶紧说:“师父,我跟林姑娘一起去,多个人多份力。”
王宁点了点头,拿起那碗早已凉透的粥,慢慢喝了起来。窗外的雾更浓了,把百草堂裹在其中,像一座孤岛。他知道,这场与疫症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天刚蒙蒙亮,林婉儿就背着药篓出了门。晨雾把山路裹得发潮,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绑腿,裤脚沾满了细碎的草籽。她沿着村后那条常年向阳的沟谷走,眼尖地发现崖边灌木丛里缀着些橙红色的小果子——正是胡颓子。
这胡颓子树生得粗壮,枝条上还带着些短刺。林婉儿从腰间解下柴刀,小心地拨开带刺的枝桠,指尖触到果实的瞬间,能感觉到表皮细密的锈色鳞片。“熟得正好。”她轻声自语,将成熟的果实一颗颗摘进药篓,连带着几片厚实的革质叶子和一截带着须根的树干也一并挖了,动作利落得像在林间穿梭的松鼠。
等她背着满满一篓胡颓子回到百草堂时,王雪已经在灶房烧好了热水。见林婉儿回来,姑娘赶紧迎上去,帮着把药篓卸下来:“林姐姐,这就是胡颓子吗?比我在药谱上看的还好看。”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颗果实,指尖轻轻蹭过表皮的鳞片,生怕碰坏了。
王宁正在案前碾药,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眼,放下药碾走过来:“成色不错,果柄处没断,叶子也新鲜。雪丫头,你按我教的法子,把果实摘下来,挑出未成熟的青果,再用温水泡半个时辰去涩。”
王雪点点头,立刻端来木盆开始分拣。她记得父亲说过,未成熟的胡颓子酸涩味重,药性偏烈,若是混入药里会伤脾胃。可今日来取药的村民比昨日还多,灶房里的药锅一直冒着热气,张阳忙着给村民抓药,张娜则在一旁帮着熬药,满屋的药香混着病患的咳嗽声,让她不由得慌了神。
分拣到最后,盆里还剩几颗半青半红的果实,王雪犹豫了一下——这几颗看着快熟了,若是挑出去,今日的药量怕是不够。她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把那几颗半青的果实也放进了泡药的盆里,心里想着:“就几颗,应该不碍事。”
等胡颓子泡好,王宁将果实连同叶子、树根一起放进药锅,加入甘草、干姜中和药性,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熬。药香渐渐弥漫开来,带着几分清甜,与之前黄莲的苦涩截然不同。第一个来取药的是村东头的李大娘,她喝了药后,下午就来百草堂说腹泻轻了些,王雪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可到了傍晚,麻烦却来了。先是李大娘的儿子跑来说,李大娘喝完第二服药后,胃里一阵绞痛,接着又有几个村民陆续来反映,说喝了药后恶心反胃。王宁赶紧给他们诊脉,发现他们的脉象虽比之前有力,却带着几分虚浮,显然是脾胃受了刺激。
“药材是不是出了问题?”张阳皱着眉,蹲在药渣旁仔细查看。王宁也蹲下身,从药渣里挑出几片未煮烂的胡颓子果实——果皮泛着青白色,正是未成熟的果子。他心里一沉,转头看向王雪:“雪丫头,分拣的时候,是不是把青果混进去了?”
王雪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攥着衣角小声说:“我……我见药量不够,就放了几颗半青的……”
“糊涂!”王宁的声音第一次带着怒意,“医者用药,半点马虎不得!青果药性烈,脾胃本就虚弱的病患怎么受得住?”
张娜赶紧拉住王宁,又给女儿递了个眼神:“孩子也是着急,先想办法补救。”
可不等他们调整药方,门外就传来了刘二的嚷嚷声。他手里举着个空药碗,站在百草堂门口,对着围观的村民大声喊:“大家快看啊!百草堂的药有毒!李大娘喝了都疼得直打滚,这是要谋财害命啊!”
村民们顿时议论纷纷,有人攥着手里的药包,脸上满是疑虑。王宁正要开口解释,就见孙玉国从人群后走了出来。他穿着件锦缎长衫,手里摇着把折扇,脸上带着假笑:“王兄,不是我说你,行医当以仁心为先,怎么能拿村民的性命开玩笑?要是治不了,不如让给我济生堂来。”
“孙玉国,你别在这煽风点火!”林婉儿气得握紧了拳头,就要上前理论,却被王宁拉住了。
王宁深吸一口气,走到村民面前,声音平静却有力:“是我百草堂的错,误将青果入药,让大家受了罪。明日我定会调整药方,免费给大家换药,若是有人身子不适,我也会亲自上门诊治。”
村民们见王宁态度诚恳,议论声渐渐小了。孙玉国见没占到便宜,冷哼一声,带着刘二走了。
等村民散去,王雪红着眼眶给父亲道歉:“爹,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马虎了。”
王宁看着女儿,语气软了下来:“知道错就好。行医这条路,一步都不能错。明日咱们重新采摘胡颓子,这次一定要仔细分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马蹄声。一个穿着商队服饰的汉子牵着马走进来,马背上驮着几个大药箱。他看见百草堂里的情景,笑着问道:“王药师,这是怎么了?我钱多多送货路过,见这里热闹得很。”
钱多多刚迈进百草堂,就被满室的凝重气氛裹住了。他放下肩上的褡裢,目光扫过案上散落的药渣、王雪通红的眼眶,还有林婉儿紧攥着的拳头,心里已猜了七八分。“王药师,莫不是药材出了岔子?”他走上前,指尖捏起一点药渣里的胡颓子青果,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果子没熟透啊,涩气重,脾胃弱的人哪受得住。”
王宁叹了口气,把误将青果入药、孙玉国借机煽风点火的事简略说了一遍。钱多多听完,拍了拍大腿:“孙玉国这老狐狸,就知道趁火打劫!不过你也别愁,我这次从东北运货回来,带了些蓝靛果,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他说着就打开马背上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个布包,解开后露出一堆指甲盖大小的果子——外皮紫黑发亮,还裹着层薄薄的白粉,像撒了层霜。
“这就是蓝靛果?”张阳凑过来,眼睛亮了亮。他在药谱上见过记载,却从没见过实物。
“正是。”钱多多拿起一颗递给王宁,“这果子性凉,能清热解毒,我在东北时,见当地老乡闹痢疾,就用它煮水喝,效果好得很。你这疫症是湿热所致,胡颓子收敛止泻,再配上蓝靛果清热解毒,一收一清,正好对症。”
王宁接过蓝靛果,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果皮,又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清苦的香气萦绕鼻尖。他沉吟片刻:“蓝靛果性凉,会不会伤脾胃?”
“你放心,”钱多多笑着说,“我带的这批是熟透的,苦味淡了些,再配上你之前用的干姜、甘草,正好中和寒性。而且我这次带得多,算你低价,够你用一阵子了。”
一旁的林婉儿听得直点头:“有了蓝靛果,就能补上空缺的药量,也不用再担心青果的问题了。”
王宁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些,他握着钱多多的手:“多谢钱兄,这次真是帮了大忙。”
“咱们是老交情了,说这些干啥。”钱多多摆摆手,又从褡裢里掏出张纸,“这是蓝靛果的用法,我问过东北的老药农,你照着这个来,准没错。”
王宁接过纸,仔细看了一遍,立刻开始调配药方。他先挑出成熟的胡颓子果实,又按比例称好蓝靛果,加入干姜、甘草,还特意多加了些健脾的山药。张阳在一旁帮忙碾药,看着师父熟练地配伍药材,心里暗暗记下——原来药材搭配还要考虑寒热平衡,这可比死记药谱难得多。
药锅再次烧开,这次的药香里多了股蓝靛果的清苦,混着胡颓子的清甜,倒比之前多了几分层次。王宁没急着给村民送药,而是先盛了一碗,吹凉后就要喝。
“爹!”王雪赶紧拦住他,“万一有问题怎么办?还是我来试吧。”
“你身子弱,还是我来。”王宁推开女儿的手,目光坚定,“我是药师,这药得我先试。”他仰头将药汤喝了下去,片刻后摸了摸胃脘,又给自己把了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药性平和,不燥不寒,成了。”
张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赶紧盛了几碗药,让林婉儿先给之前胃不舒服的村民送去。林婉儿背着药筐走在村里,只见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她先到李大娘家,李大娘刚喝下药汤,没过多久就说胃不疼了,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消息很快传开,村民们又重新信任起百草堂,纷纷来取药。王雪这次分拣胡颓子,格外仔细,连一颗半青的果子都没放过,指尖被果实的鳞片蹭得发红,也没敢懈怠。张阳则忙着给村民讲解服药的注意事项,声音虽有些紧张,却条理清晰。
可就在大家以为情况会好转时,林婉儿却发现了新的问题。她在给村西头的赵大爷送药时,见赵大爷躺在床上,浑身酸痛得动不了,连喝药都得靠家人扶着。“王药师,赵大爷除了腹泻,还浑身疼,是不是病情加重了?”林婉儿回来后,赶紧把情况告诉王宁。
王宁皱起眉,想起药谱上的记载,突然眼前一亮:“苦糖果!苦糖果的茎叶能祛风除湿、清热止痛,正好能缓解酸痛。只是这时候,哪里能找到苦糖果?”
张阳立刻举手:“师父,我之前在深山里见过苦糖果,就是路不好走。”
林婉儿也说:“我跟张阳一起去,天黑前肯定能回来。”
王宁点了点头,又叮嘱道:“山路险,你们小心些,记得挑新鲜的茎叶采。”
两人背着药篓正要出门,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百草堂。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背着个旧药箱,正是之前受过王宁恩惠的外乡郎中郑钦文。“王药师,听说清溪村闹疫症,我特意赶过来帮忙。”郑钦文笑着说,眼里满是真诚。
郑钦文刚放下药箱,就主动接过张阳手里的药篓:“深山里我熟,之前采药去过几次,知道哪片坡上苦糖果多。”他说着从药箱里掏出把磨得锃亮的小锄,“这工具趁手,挖根的时候不容易伤着茎叶。”
林婉儿见他准备充分,心里踏实了不少:“那咱们现在就出发,争取天黑前回来。”三人刚要出门,王宁却叫住他们,递来三个油纸包:“这里面是我刚烤的饼,路上垫垫肚子。山里潮气重,你们多注意脚下。”
三人沿着山路往深山走,此时三人沿着山路往深山走,此时夕阳正斜斜地挂在山头,把树叶染成金红色。郑钦文走在最前面,时不时拨开路边的灌木丛,指着藏在里面的苦糖果植株:“你们看,这就是苦糖果,叶子边缘有锯齿,茎上还带着细毛。”张阳凑过去,眼睛亮了亮,赶紧摘下片叶子夹进随身的药谱里,指尖还轻轻摩挲着叶脉,生怕错过半点细节。
林婉儿则麻利地用小锄挖起苦糖果的根,动作轻柔得像怕惊醒了植株,连带着周围的泥土都小心拢着,生怕碰断了须根。“这茎叶要整株采吗?”她直起身,额角沾着汗,声音却依旧清亮。
“对,连茎带叶一起采,回去洗净切段,煮水喝效果最好。”郑钦文一边说,一边帮着把采好的苦糖果放进药篓,指尖划过翠绿的叶片,还不忘叮嘱,“别碰断叶片上的绒毛,那可是药效藏着的地方。”
等他们背着满满两篓苦糖果回到百草堂时,天已经黑透了。王雪早就举着煤油灯在门口等,见他们回来,赶紧迎上去,伸手就去接药篓:“可算回来了!赵大爷还等着药呢。”张娜则端着刚温好的米汤,挨个递到三人手里:“快喝点暖暖身子,山路不好走,肯定累坏了。”
王宁没顾着休息,接过一篓苦糖果就蹲在灯下查看,指尖翻看着叶片的新鲜度,又闻了闻根茎的气味,满意地点点头:“成色好,没捂坏,今晚就能煮水。”说着就招呼张阳一起分拣,把发黄的叶子挑出去,只留鲜嫩的茎和叶。
夜里,百草堂的后院晾着白天刚处理好的胡颓子和蓝靛果,月光洒在药材上,泛着淡淡的光泽,空气中满是清甜的药香。林婉儿照例起来巡查,刚走到后院门口,就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有东西在蹭晾药架。她屏住呼吸,悄悄摸过去,借着月光一看,只见一个身影正弯着腰,手里拿着根木棍往药材上乱戳——不是刘二是谁!
“住手!”林婉儿大喝一声,腰间的柴刀“唰”地拔了出来,寒光在月光下晃了晃。刘二吓了一跳,手里的木棍“哐当”掉在地上,回头见是林婉儿,脸瞬间白了,转身就想跑,却被林婉儿伸脚绊倒在地。“你还敢来破坏药材!”林婉儿踩着他的胳膊,眼神冷得像山里的霜,“孙玉国就叫你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刘二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嘴硬:“你……你别多管闲事!这是我们孙掌柜的意思,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放了我!”
“孙玉国的意思?”林婉儿加重了脚下的力道,“他想让全村人都治不好病,好让他垄断药材生意?我看你是昏了头!”刘二被踩得直哼哼,趁林婉儿不注意,猛地推开她,从墙角的狗洞钻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你们等着!孙掌柜不会放过你们的!”
林婉儿没去追,转身查看药材——好几架胡颓子和蓝靛果被戳得散落在地,有些还被踩烂了,黏糊糊的汁液渗进泥土里,心疼得她直皱眉。她赶紧去前堂叫醒王宁,王宁赶来一看,脸色也沉了下来:“这下麻烦了,剩下的药材不够给重症村民用了。”张阳和王雪也被吵醒,看着散落的药材,都攥紧了拳头,眼里满是焦急。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时,郑钦文披着外衣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张皱巴巴的纸——是之前标记采药路线的草图。“王药师,别着急。”他指着草图上一处画着圈的地方,“我记得离这儿不远的深山里,还有一片野生苦糖果,长得比今天采的还茂盛。虽然要翻过一座山,路也陡,但只要咱们天不亮就出发,中午前肯定能回来,足够应急了。”
王宁凑过去,指尖点着草图上的圈,眼睛渐渐亮了:“真的?那片坡向阳,苦糖果肯定长得好。钦文,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咱们都是为了村民,说什么麻烦。”郑钦文把草图折好塞进怀里,“我这就去收拾工具,咱们鸡叫头遍就出发。”
林婉儿把柴刀别回腰间,语气坚定:“我也去,路上能多个人照应,还能快些采药。”张阳也赶紧说:“师父,我也去,我力气大,能背药篓。”
王宁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几个眼神坚定的人,心里的慌意渐渐散了。他转身从药柜里拿出些干姜和甘草,包成小包塞进他们的药篓:“山里冷,煮水喝能驱寒。路上小心,一定要平安回来。”
鸡叫头遍时,天还黑着,几颗星星挂在山顶。王宁、郑钦文、林婉儿和张阳背着药篓,手里拿着火把,一步步往深山里走。山路刚下过雨,泥滑得很,每走一步都要把脚踩实。郑钦文走在最前面,火把举得高高的,时不时提醒身后的人:“前面有石头,小心绊倒!”
走到半山腰时,王宁的脚崴了一下,疼得他闷哼一声。张阳赶紧扶住他:“师父,您歇会儿,我来扶您走。”王宁摆摆手,咬着牙站起来:“没事,村民还等着药呢,不能歇。”他拄着郑钦文递来的木棍,慢慢往前挪,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却没再喊过一声疼。
终于,在太阳爬上山头时,他们翻过了山。眼前的山坡上,一片翠绿的苦糖果灌木迎着阳光生长,叶片上的露珠闪着光,还挂着些未成熟的红色小果。“就是这儿!”郑钦文兴奋地喊了一声,率先冲了过去,小锄一挖,带着泥土的根茎就露了出来。
几人立刻动手,林婉儿和张阳负责采摘茎叶,手指飞快地捋着枝条,把鲜嫩的茎叶往药篓里塞;王宁和郑钦文则坐在一旁分拣,把夹杂的杂草挑出去,确保药材干净。没过多久,两个药篓就装满了,沉甸甸的,压得药篓袋子都陷进了肩膀里。
往回走时,天又变了脸,乌云黑压压地压下来,没一会儿就下起了暴雨。“快找地方躲雨!”郑钦文喊着,带头冲进了附近的山洞。雨水顺着洞口往下淌,形成一道水帘,洞里又潮又冷,几人却顾不上这些,赶紧把药篓搬到干燥的地方,打开查看——幸好药材用油纸包着,没被淋湿。
“等雨小些再走,别感冒了。”王宁拿出怀里的饼,分给大家,“先吃点东西,保存体力。”几人就着雨水啃着饼,饼早就凉了,却吃得格外香。张阳咬了一口饼,看着洞外的雨,笑着说:“等咱们回去,村民们就能喝上药了,这点雨不算啥。”
雨小歇后,他们又踏上了归途。山路更滑了,张阳走在最后,时不时扶一把王宁;林婉儿则走在最前面,用柴刀砍断被雨水打弯的枝条,为后面的人开路。等他们终于回到百草堂时,已是下午,张娜和王雪早就举着伞在门口等,见他们回来,赶紧迎上去,接过沉甸甸的药篓。
王雪立刻钻进灶房,把苦糖果茎叶洗净切段,放进药锅;王宁则坐在案前,仔细调配药方,把胡颓子、蓝靛果和苦糖果按比例搭配,又加入干姜和甘草,慢慢搅拌着药粉。药锅烧开后,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混着苦糖果的清甜,飘出百草堂,飘向村里的每一条小巷。
第一碗药熬好后,王宁亲自给赵大爷送去。赵大爷喝下药汤,没过半个时辰,就说浑身不疼了,能坐起来喝粥了。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清溪村,村民们又重新聚集到百草堂,脸上的愁云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笑容。
孙玉国听说后,气得把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刘二站在一旁,头埋得低低的。可没等他们再想出坏主意,村民们就找上了济生堂——有人看见刘二从百草堂后院的狗洞钻出来,还捡到了他掉的木棍。“孙玉国,你为了赚钱,竟然破坏药材,想让我们都治不好病!”李大娘叉着腰,气得浑身发抖,“以后我们再也不买你的药了!”
孙玉国百口莫辩,看着围过来的村民,只能灰溜溜地关了济生堂的门,没几天就带着刘二离开了清溪村。
几天后,清溪村的疫情彻底平息了。村民们凑钱做了一块“仁心济世”的牌匾,敲锣打鼓地送到百草堂。王宁接过牌匾,眼里满是感动,他看着身边的张娜、王雪、张阳、林婉儿和郑钦文,又看了看满院晾晒的胡颓子、蓝靛果和苦糖果,笑着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大家的功劳,也是这些‘救命药材’的功劳。”
钱多多听说疫症平息了,特意从外地赶来,给百草堂送了些新采的药材,还和王宁定下了长期合作:“以后你要什么药材,跟我说一声,我保证给你送最好的。”
王雪站在药柜前,熟练地抓着药,指尖在药斗间翻飞,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会紧张到出错的小姑娘;张阳则能独立给村民诊脉开方,药谱上写满了他的批注;林婉儿依旧经常去山里采药,每次回来,都会带回些新鲜的药材,还会给孩子们讲山里的故事;郑钦文也没立刻走,留在百草堂帮忙,偶尔还会和王宁一起研究药方。
夕阳下,百草堂的牌匾闪闪发光,药香萦绕不散。王宁坐在门槛上,翻看着那本泛黄的药谱,上面记载着胡颓子、蓝靛果、苦糖果的用法,旁边还有新添的批注——那是他和郑钦文一起研究的新方子。他抬头望向远山,云雾缭绕,却再也遮不住阳光。他知道,中医药的传承,就像这山间的药材一样,只要有人坚守,就会一直延续下去,护佑着一方百姓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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