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猛矗立着,像一尊被血与火重新熔铸的雕像,脚下是柔然古塞倾塌的残骸与层层叠叠、不分敌我的尸骸堆砌成的山峦。
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在吞咽滚烫的砂砾和铁渣,灼痛感从咽喉一路烧灼到肺腑深处,每一次呼气,则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脏腑腐败的浊气,喷在滚烫的玄铁面甲上,瞬间凝成一层令人窒息的暗红水雾。
他的视野里,早已褪去了天地的本色,只剩下一种被死亡彻底腌渍过的、令人绝望的暗红与焦黑。
断裂的戟戈如同扭曲的荆棘,从焦糊的土壤和破碎的肢体中刺出,指向同样破碎的天空。暗红黏稠的血泊在正午毒辣的日头下无声地沸腾、蒸腾,升起扭曲的、带有腥甜气味的热浪。
这热浪扭曲了光线,也扭曲了视野中那些尚未咽气的士兵空洞的眼神——他们的瞳孔扩散,映着同样扭曲的天空和赢猛染血的倒影,仿佛灵魂早已被这无边的血海吸走,只留下空壳在徒劳地抽搐。
目光所及,每一寸土地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毁灭,连空气本身都因高温和血腥而变得粘稠、沉重。
那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新鲜血液特有的甜腥,混合着内脏破裂后涌出的、带着温热湿气的恶臭——如同有生命的粘稠液体,死死糊住了鼻腔,堵住了每一次呼吸的通道。
但这仅仅是开始。地表裸露的盐晶在烈日无情的炙烤下,发出细微的爆裂声,散发出一种带着焦糊味的、极其刺鼻的咸涩气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鼻粘膜上。
这两种气味,一种湿冷粘腻如地狱的淤泥,一种干热灼烈如炼狱的炉灰,它们疯狂地绞缠、融合、发酵,最终形成一股直冲天灵盖的、令人胃袋翻江倒海的死亡气息。
这气息无孔不入,钻入盔甲的缝隙,附着在皮肤上,甚至渗透进牙缝里,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烂的内脏混合着滚烫的盐沙,生理性的呕吐感如同毒蛇般在喉头反复噬咬。
氐人那些巨大的、獠牙森然的雪橇犬,早已被血腥彻底激发了凶性。它们低沉、贪婪的咆哮不再是犬吠,而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带着涎水滴落声的恶犬低吼,一声声撕扯着粘稠的空气,伴随着利齿撕开皮肉、咬碎骨骼的“咔嚓”闷响,贪婪地啃噬着尚有余温的尸骸。
这声音近在咫尺,又仿佛无处不在。与之交织的,是己方伤兵濒死的哀嚎。那声音早已不成人声,更像是破旧风箱在绝望地拉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翻涌的“咕噜”声,每一次呼气则化作破碎断续、拉长变调的嘶鸣,如同生满铁锈的钝锯,在赢猛最敏感的神经上来回切割,每一次都留下更深、更痛的刻痕。
远处,偶尔还有金属撞击的锐响——或许是幸存的士兵在做最后的徒劳抵抗,或许是秃鹫的利喙啄在头盔上;近处,则是骨骼被踩踏、被重物压碎的沉闷“噗嚓”声。
所有这些声音,不分远近,不分敌我,共同编织成一首永不停歇、钻心蚀骨的死亡交响曲,疯狂地灌入赢猛的耳中,在他早已不堪重负的颅腔内反复撞击、震荡,嗡嗡作响,仿佛要将他的脑髓也一同搅成浆糊。
干裂如旱地河床的嘴唇下意识地舔舐了一下。舌尖传来的,绝非甘霖,而是粗粝沙尘的颗粒感,瞬间摩擦着味蕾,带来一阵刺痛。紧随其后的,是浓烈到令人喉头发紧、舌根发苦的铁腥味——那是他自己的血,或是飞溅到唇边的他人的血。
这味道,在过往的征战中,或许曾短暂地象征着胜利的狂喜与力量的证明,但此刻,在这片被彻底诅咒的土地上,它只像是一勺滚烫的、淬了毒的油,浇灌在他那根早已绷紧到极限、灼痛难忍的神经上。
痛感瞬间炸开,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从内而外,在他的颅骨内疯狂攒刺、搅动,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令人眼前发黑的颅内剧痛。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牙龈因过度用力而渗出血丝,混合着口中的铁腥味,形成一种更深的绝望。
触觉,则是这具疲惫躯壳所承受的最后一重酷刑。
沉重的玄铁甲胄,在正午烈日的暴晒下,早已变得滚烫无比,紧贴着他被汗水浸透、又被血水染红的里衣。
每一次肌肉因警惕或移动而紧绷,粗糙的里衣布料与滚烫的甲片内衬便剧烈摩擦着汗湿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仿佛无数细小的砂纸在反复打磨着他的血肉。
汗水混合着血水,沿着额角、脖颈、脊背不断流淌,流进细小的伤口或盔甲的缝隙,带来盐分刺激的灼烧感和难以忍受的瘙痒。
脚下,更是深陷于一片由粘稠血浆、破碎内脏、泥泞焦土混合而成的、深可及踝的泥淖之中。每一次试图抬起战靴,都如同在凝固的、具有生命的噩梦中跋涉。
那暗红发黑的泥泞死死吸吮着靴底,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仿佛无数双来自地狱的冰冷小手,正拼命地将他向下拖拽,要将他永远留在这片由他亲手(或间接)造就的尸山血海之中,成为这死亡画卷上最新鲜的一抹颜色。
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每一条神经,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都在被这片浸透了死亡的大地贪婪地吞噬着生命力。
赢猛就站在这片由视觉的残酷、嗅觉的窒息、听觉的狂乱、味觉的苦涩和触觉的酷刑共同构筑的、活生生的炼狱中心。
他不仅是胜利者,更是这无边杀戮与毁灭的一部分,被血与火、痛与狂所包裹、所侵蚀。每一次沉重的呼吸,每一次肌肉的颤动,每一次神经的灼痛,都在提醒他:
他正踏在由生命与死亡共同浇筑的祭坛之上,而祭品,是眼前的一切,或许也包括他自己尚未完全熄灭的灵魂。
脚下的血泥不再是简单的混合物,而是无数生命消逝后沉淀的、粘稠如沥青的死亡精华,每一次靴子从中拔出,都伴随着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大地在吮吸的“啵唧”声,仿佛这片土地本身已化为贪婪的巨口,正缓慢而坚决地吞噬着其上的一切。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行走,而是在粘稠的死亡沼泽中跋涉,每一步都耗尽了残存的力气,而前方,除了同样被血染红的焦土和扭曲的尸骸,看不到尽头,只有一片被死亡彻底统治的、永恒的赤红炼狱。
就在姬昊军阵脚渐乱之际,远方沙丘线陡然扬起一片诡谲的尘烟。那不是重骑兵冲锋的乌云压顶,而是轻捷、飘忽如鬼魅的沙尘旋风。
一群骑士的身影在蒸腾的热浪里浮现——他们身披与沙漠完全融为一体的黄褐皮甲,胯下战马体型纤细优雅,四蹄翻飞间步伐灵动如狐,正是传说中的“沙狐铁骑”!而引领这致命魅影的,竟是那个叛徒巴根!
此刻,真正的拓克的地牢绝境与心灵反击启动了。
此时此刻的拓克被囚禁在战场边缘一个废弃的盐洞深处。绝对的黑暗吞噬了。
只有通风口透进的一线微光,勉强勾勒出嶙峋石壁上渗出的、冰冷刺骨的水珠轨迹。
被地牢里浓重的霉烂腐朽气息和蝙蝠粪便浓烈的氨水腥臊彻底统治,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腐败的尘埃。
冰冷的石壁如同万年寒冰,穿透他单薄的囚衣,贪婪地吮吸着体温,让他全身的皮肤不受控制地爆起一层层栗粒,牙齿都在微微打颤。
舌尖还顽固地残留着被俘时挨的那一拳涌出的、带着咸腥铁锈味的鲜血。
除了近处滴水空洞的回响和蝙蝠振翅的窸窣,更清晰的是透过狭窄通风口传来的、远方战场上那独一无二的马蹄声节奏——轻盈、迅捷、富有弹性,如同沙漠的心跳!
那是他家族世代相传的大宛神驹特有的蹄音!巴根这个狂妄的蠢贼,竟敢骑着他拓克的马,来攻打轩辕!
愤怒与希望交织,拓克猛地闭上眼,将地牢的恶臭、寒冷和刺痛强行摒除。
他将全部精神凝聚于喉部,发出一种人耳几乎无法捕捉的、低沉而持续的嘶鸣。这声音如同无形的精神涟漪,穿透喧嚣战场的重重阻隔,精准地传入沙狐铁骑头马——那匹神骏雪白大宛马的耳中。
奇妙的精神链接瞬间建立!
拓克甚至能“感觉”到头马肌肉瞬间的紧绷,能“感知”到它情绪中升腾起的熟悉亲近与对背上陌生骑手的强烈排斥。
他继续用意识编织着古老的兽语密码,那是一种包含特定节奏的精神抚慰和不容置疑的战斗指令。
而这时的战场上,巴根正志得意满。
他感受着胯下名驹风驰电掣时肌肉流畅的律动,马鞍皮革的摩擦带来掌控权力的快感。
嗅觉中,是干燥沙尘被马蹄扬起的气息,混合着权力唾手可得带来的、令他血脉贲张的兴奋感,仿佛整个沙漠都在他的呼吸之间。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赢猛阵型的缝隙,寻找着建立不世功勋的契机。
耳中是沙狐铁骑马蹄踏出的、令人心潮澎湃的密集鼓点。
然而,巅峰的狂喜瞬间冻结!
他猛地察觉到身下的坐骑变得异常——缰绳的拉扯失去了回应,白马的肌肉不再服从他的驾驭,反而传递出一种陌生的、蓄势待发的力量!
紧接着,一声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带着奇异欢愉与决绝之意的长嘶(撕裂了空气!巴根的心跳骤然漏拍,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吐罗火语!烈焰焚城!” 地牢深处,拓克用尽残存的力气,发出一声古奥、沙哑却蕴含无穷意志的嘶吼(实为兽语密码的终极启动指令)!
刹那间,沙狐铁骑的阵型发生了颠覆性的剧变!
他们不再如幽灵般游弋骚扰,而是瞬间化作数十道流动的、致命的火焰(“流动火线”战术),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和羚羊挂角般的诡异角度,精准无比地刺向轩辕军重步兵方阵那最脆弱、最致命的衔接软肋!
战马的嘶鸣声不再是混乱的噪音,而是化作了统一、精准、如同传递着无形密码的节奏,每一个音调都对应着一次致命的穿插!
巴根惊恐地瞪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同一颗失去控制的流星一般,被胯下那匹疯狂疾驰的白马裹挟着,以惊人的速度径直冲向轩辕军弩箭阵地。
那片弩箭阵地宛如一片密密麻麻、闪烁着冰冷死亡寒光的箭簇森林,每一支箭矢都像是死神的使者,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
浓烈的、属于金属和杀戮的冰冷气息如同一股洪流般瞬间塞满了巴根的鼻腔,那是死神镰刀挥下时所特有的味道,让人毛骨悚然。
“不!停下!畜生!”巴根发出绝望的、带着哭腔的嘶吼,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仿佛是他对命运的最后抗争。
然而,这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他的呼喊被马蹄声和风声淹没,白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那片死亡之林。
巴根的喉咙里瞬间涌上一股恐惧带来的、浓重的腥甜铁锈味,那是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在作祟,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放箭!”赢猛惊怒交加、近乎咆哮的命令响彻战场。他瞳孔骤缩,清晰地看到那个刚刚还如狐王般狡黠冷酷的“巴根”,连人带马被一片密集的、闪着乌光的箭雨瞬间覆盖、吞噬!沉闷的噗嗤声连成一片,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
视觉冲击尚未消散,一个充满无尽嘲讽与岁月尘埃感的古老声音(阿伽门农亡灵)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看啊,这就是背叛者和窃贼的下场!连最忠诚的伙伴——战马,都不屑与其为伍!赢猛,你的对手,有趣得很呐!这份羞辱,滋味如何?”
赢猛的脸色变得铁青,就像生铁一般,毫无血色。
巴根那股新鲜、浓烈且带着脏器破裂特有的腥臊味道,如同一股粗暴的洪流,猛地冲入了战场原本就弥漫着的死亡气息之中。
沙狐铁骑在新的指挥下,仿佛变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幽灵部队。尽管拓克并未亲自现身,但他的马队已经通过兽语与其他成员达成了默契,归心似箭。
这些铁骑在拓克的指挥下如臂使指,灵动得如同鬼魅一般,轻松地撕裂了赢猛一直引以为傲的侧翼防线。
巨大的挫败感和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如毒蛇一般,狠狠地噬咬着赢猛的心脏。他的牙关紧咬,甚至能够感觉到齿缝间渗出的鲜血,那是混合着尘土与失败苦涩的咸腥味道。
然而,他无法抵挡这股毒蛇的噬咬,最终不得不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撤退的命令。令。
在地牢的最深处,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然而,拓克却能通过那无形的兽语链接,清晰地“看”到巴根被箭雨撕裂坠马的瞬间。
那一幕如同电影画面般在他眼前不断闪现,巴根的惨叫和绝望仿佛就在耳边回荡。
与此同时,他还“听”到了敌人阵脚大乱、仓皇后撤的凌乱号角与金鼓之声。那嘈杂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交织,让他感受到了敌人的恐惧和混乱。
拓克缓缓地睁开眼睛,地牢里那令人作呕的霉味扑面而来,但他却似乎已经不再觉得难以忍受。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气也被他内心复仇的火焰驱散了几分,让他感到身体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冷冽如冰原朔风的弧度。这丝笑容中没有丝毫的温度,只有无尽的冷酷和杀意。对他来说,惩罚叛徒,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空气中弥漫着远方传来的血腥气息,那股味道在这一刻闻来,竟然带着一丝宣告复仇序幕拉开的、残酷的甘美。
拓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那股血腥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仿佛在品尝着敌人的恐惧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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