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宋朝方面坚持要求自己削除帝号,李元昊也决定适当做出一些让步,一个月后他再次派遣李文贵和西夏的伊州刺史贺从勖一同前来与宋朝再次进行和谈。这一次双方谈判的地点选在了保安军(今陕西省志丹县),而李文贵和贺从勖随行也带来了李元昊的亲笔“国书”。按理说,李元昊写给赵祯的这封信庞籍是没有资格看的,可前提是李元昊必须得是宋朝正式承认的皇帝,如此他才能和赵祯在名义上对等。在庞籍这里,你李元昊的信根本没有达到那种规格,于是他命人将这封信当场给拆了。
在这封信的开头是这样的一句话:男邦尼鼎定国乌珠郎霄上书父大宋皇帝。请注意这句话,这里的“男邦”二字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李元昊把西夏国与宋朝的关系定义为了父子之国,宋朝为父,西夏为子。这个“尼鼎定国”就是他为西夏另取的一个名字,而他自己的头衔则由皇帝变成了“乌珠”。
贺从勖向庞籍解释道:“为了双方能够达成和议,我们陛下愿意改称帝号为乌珠,这个在大意上与单于和可汗类似。双方通好之后,贵国的使者到了我境可位居于我方宰相之上。使者于大殿参见之时,乌珠将从大殿云床起身并问候宋朝皇帝起居。”
这看起来似乎李元昊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毕竟他已经把赵祯叫做父亲了,而西夏也愿意做宋朝的儿子,这基本上也就是当年石敬瑭的后晋和辽国之间的关系。可是,在庞籍看来,甚至是在整个宋朝士大夫群体看来,李元昊称子不称臣是一种大不敬之举。很简单的道理,皇子尊贵还是臣子尊贵?李元昊的用意也很明显,我可以做你的儿子,但不能做你的臣子,如果是臣子,那西夏就成了宋朝的附庸,李元昊想做的是一个与父亲分了家并可以分庭抗礼的儿子,而不是臣子或奴才。
对此,庞籍回道:“天子乃天下至尊,就算是天子的叔伯在金殿之下也得称臣。你们如果是这个态度,那么这事我可是不敢向朝廷转达的。”
贺从勖说道:“儿子侍奉父亲不就等同于臣子效忠君王吗?庞大人你又何必纠结于此呢?我恳请亲自去开封面见天子并征求他本人的意见,如果他不同意,那么此事我们再行商量。你看可好?”
庞籍同意了贺从勖的请求,然后他命人将自己的一封奏疏紧急传送至京师。在奏疏里,庞籍说道:“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谈判以及臣所搜集到的情报看来,西夏因为连年用兵且我朝关闭了边境榷场,这导致他们如今已是国困民乏。李元昊如今愿意放弃帝号就证明他的底气已经明显不足,只要我方坚持要求西夏方面称臣,那么想必此事定然可成。”
贺从勖原本是想亲自面见宋朝的皇帝,但宋朝方面根本就没打算给他这个脸,面圣这种事是辽国使者才能享有的待遇,你西夏不配。到了馆驿之后,宋朝方面直接派人取走了贺从勖带来的“国书”,然后就将其送往了中书省交由宋朝方面的各位宰执大佬传阅。
此时还未出任枢密副使的资政殿学士富弼在看完之后当即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李元昊称子不称臣实在是用心险恶,西夏既然对辽国称臣但却不对我大宋称臣,这分明就是在辱没我朝,如此一来岂不是显得我大宋比辽国矮了一截?要想议和,李元昊必须称臣!”
宋朝的君臣们聚在一起好一阵商量之后终于是拿出了议和的条款和条件,然后传谕西夏的使者:西夏称男虽然彰显恭顺之意,但即便是称男也得遵循君臣之礼,你方必须称臣,这个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你方愿意称臣,那么和议便可达成。我大宋朝可册封西夏主为夏国王,赐诏不名并许自置官署;我方使者进入西夏宣谕当与辽国使者享有同等规格之礼遇;朝廷每年赐予西夏银二万两、绢十万匹、茶三万斤;双方于保安军恢复榷场贸易;边境线上不得增筑寨堡,一切如旧。
简而言之,一句话:只要西夏肯称臣,宋夏双方就此达成和议,宋朝每年将给予西夏固定的岁赐并开放边境贸易。
贺从勖在庞籍面前可以做到慨然而谈,但在看似神圣不可造次的宋朝枢密院,面对大宋的这帮神色威严且庄重的大佬时他却没有丝毫的底气。对于宋朝提出的议和条件以及宋朝准备给予的各种赏赐,贺从勖一个字也没回应,他就像是一个聆听夫子教诲的后生一样乖乖听完了事。
在此之后,宋朝任命着作佐郎邵良佐为宋朝方面的和谈使者与贺从勖等人一同前往西夏进行此次和谈最后的收尾工作。当然,在宋朝看来李元昊应该对这份和约非常满意,宋夏之间的战事也是极有可能就此结束,因此邵良佐这次去西夏应该就是走一个过场而已,但李元昊会用实际行动证明什么才叫得寸进尺。
得知宋夏正在议和且大势已定,作为一个坚定且强硬的主战派,此时还没有被调入京城履新的韩琦表示坚决反对。他上疏直言,李元昊常年用兵导致西夏如今是举步维艰,他如今之所以摆出和谈的姿态并不是说他已经被我们给打服了,这只是他的权宜之计,他是害怕我们会在他休养生息的时候发兵攻打他,而一旦等他缓过这口气来,那么他一定会再次凶相毕露。
很不幸的是,韩琦的话竟然一语中的。作为宋朝皇帝派来的使者,邵良佐到了西夏之后丝毫未曾感受和享受到作为一个上国使者所应得到的尊荣。西夏人不但在饮食起居上怠慢他,甚至还派人时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但更为让邵良佐感到吃惊的事还在后面。当邵良佐前去西夏的皇宫正式面见李元昊时,不但他自己被李元昊给羞辱了,甚至连赵祯以及整个宋朝都被李元昊当着西夏的一众文武给折辱了一番。
按照双方之前的约定,邵良佐作为宋朝派来的特使应该站班于西夏所有大臣的前面,而且西夏方面还应该给邵良佐预设座席,同时李元昊得起身向邵良佐问候大宋皇帝的圣躬安康与否。可是,事实是怎样呢?
当这一天邵良佐走上大殿上后,他必须首先参拜李元昊,然后便是直挺挺地站着,而李元昊也没有向邵良佐问候赵祯的起居,他反而坐在自己的龙椅上一副怒气冲冲的神态。
过了许久,李元昊才阴阳怪气地以一种斥责的语气对邵良佐说道:“你们宋朝既然想跟我议和大可亲自派人过来给我说就是了,可你们为什么非要去找辽国人来从中说和?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这样反而还白白地便宜了辽国人,他们只是那么一张嘴就每年多拿了你们二十万贯钱,这钱你们拿来送给我多好啊!”
此言一出,西夏皇宫的大殿上随即就爆发出一阵放肆不已的哄然大笑,这场景就如是战国时期的秦国君臣在大殿上肆意调侃列国的使臣。邵良佐可不是富弼,而李元昊也不是耶律宗真,面对李元昊这样的一个得志便猖狂且毫无外交礼仪和涵养的狂悖之徒,恐怕即使是富弼在场也是免不了要被其狠狠羞辱一番。
在看完了宋朝的和议誓书之后,李元昊并未向宋朝那帮大臣所想象的那样立即兴奋得手舞足蹈,他反而对这其中的好多条款都不满意,而且他还有很多条件要提。另外,有鉴于上次派出去的贺从勖和李文贵在宋朝面前表现得甚是软弱,所以李元昊这次专门挑选了两个能言善辩且绝对强硬的狠角色担任西夏方面的议和谈判代表,然后再命这二人带着他向宋朝提出的总计十一个议和条件去跟宋朝好生地讨价还价一番。
李元昊所开出的这十一个议和条件有好些都是在疯狂挑衅宋朝的底线,有的甚至完全就是在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公开侮辱宋朝。这些条件里包括:宋朝每年的岁赐还应该往上浮动,宋朝需将边境的一些要塞和土地割让给西夏,允许西夏向宋朝称子而不称臣,解除对西夏的盐禁,西夏使者可以携带商品到开封进行贩卖,允许西夏拥有自己的年号,将西夏皇帝的称号由此前的“乌珠”改为“吾祖”。
各位,何为吾祖?李元昊让宋朝称他为“吾祖”,这完全就是指着宋朝的鼻子进行羞辱!不出意外的是,西夏的这份“国书”一经传阅立马让宋朝的两府大臣集体炸锅!
李元昊所提出的这些条件几乎每一条都是在冲着破坏和议的目的而来,这样看来韩琦其实说得一点也没错,李元昊根本就没有过真心想要请和的打算。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宋朝的两府大员里面竟然有人建议赵祯同意李元昊所提出的全部条件。这自然会招来反对之声,甚至是招来谩骂和指责,于是乎,还没等这些两府的大佬们与西夏使者进行舌战,他们自己倒是分成两派先打了起来。
宰执大臣们在此事上面无法形成统一的意见,以欧阳修等人为首的言官们却是空前的团结和口径统一,那就是绝不能答应李元昊的这些无礼请求,而这其中尤其让他们气得暴跳如雷的正是李元昊想将自己的头衔由“乌珠”改为“吾祖”。
首先是知谏院余靖站出来说道:“李元昊这样做分明是在公开侮辱我们整个宋朝,我只听说过夷狄的酋长自称可汗或单于,李元昊自己杜撰的这个吾祖是什么意思天下人皆知。他称我们陛下为父,但却要我们称呼他为吾祖,也就是说他要我们称呼他为父亲,这种事我们岂能答应?”
欧阳修在李元昊的使者到来之前就曾经上疏请求朝廷不要对其予以过高规格的接待,如此方能打击一下西夏方面的嚣张气焰,如果对其过度献殷勤反而会让对方觉得宋朝方面很懦弱。在得知李元昊想要在宋朝面前自称“吾祖”之后,欧阳修更是勃然大怒,他说匹夫尚且不肯随意认爹,我泱泱大宋又岂能称呼李元昊这个贼人为爹,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会让世人笑掉大牙。
君子党的另一名骨干成员蔡襄也是直接点明了李元昊此举的卑劣用心。他坦言李元昊这样做分明就证明他对大宋毫无敬畏之心,他这是在玩弄文字游戏,倘若今后朝廷赐诏之时果真称呼他为吾祖,那宋朝的颜面何在?此成何体统?
在此之后,欧阳修再又上疏建议朝廷不要急于同西夏达成和议,他甚至说那些急于达成和议的大臣都是包藏私心的奸佞之徒。李元昊要想求和就必须称臣,而所谓的吾祖称号更是决不能答应,西夏方面提出的其他无理条件也必须予以坚决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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