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乘着快马,掠过戈壁砾石,很快便传回了西兹王庭。
莫日勒亲王捧着大梁送来的信函,喜不自胜。
“好!大梁皇帝果然痛快。”
不仅应下盟约,也没有在西兹是否遣质纳贡等细节上过多纠缠,还要在边境开放互市……
帐内气氛瞬间活络起来。
部族首领们围坐成圈,一个个面露红光。
“狼神庇佑!赤水之盟若成,我西兹可换得数十年休养生息之机……”
“互市一开,咱们的骏马、香料和皮毛便能换回大梁的茶叶、丝绸,还有铁器!往后草场肥壮,牛羊成群,子民再不用愁过冬的粮秣……”
“边境安宁,商路畅通,这可是惠及子孙的好事!”
莫日勒抬手压下众人的议论,目光扫过大帐,语气陡然郑重。
“大梁特使不日便到赤水城。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务必确保进退合矩,莫失了西兹王族的体面……”
“是。”众人齐声应和,躬身退下。
莫日勒转身,看向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乌力都兰公主。
少女身着茜红骑装,腰间系着银饰,眉眼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郁。
“都兰。”莫日勒语气软了三分,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大梁皇帝已应下盟约,同意迎你入宫。这是你的荣耀,也是部族的责任。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吧,莫让族人失望。”
乌力都兰垂着眼,低低应了一声:“是,阿父。”
莫日勒看着女儿这般模样,心下微叹,却并未多言,只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离去。
在他看来,女子能为部族换取和平,已是最好的归宿。
“阿姐……”
一直沉默的昂格走了过来。
少年继位,接连的变故洗去了他脸上的稚气。
“阿姐……”走到姐姐身边,他声音低下去,带了几分执拗。
“你若不想嫁去大梁,我们便去求姑母……姑母她……她定会有法子的……”
乌力都兰抬起眼睛,望着弟弟关切的脸庞,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昂格,你现在是西兹的王了,说话做事要更有担当。为了西兹,我们都知道该怎么做。”她顿了顿,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声音更轻。
“赤水之盟干系重大,阿姐的命运,在部族面前,轻得不值一提。”
这话她说得平静,却让昂格心头一酸,手指紧紧扣住腰间的弯刀,终究什么也没再说。
-
赤水城郊,别院沉浸在暮色里。
薛绥正在为天枢换药。
药膏是她前几日照着天枢的旧方调的,加了点西兹的草药,图雅说那药能少一些疼痛。
天枢靠在竹椅上,伤口愈合得比预期要慢上许多,边缘仍泛着红,新长出来的肉,一碰便疼。
她用竹片刮了药膏,眉头微微蹙着,动作放得极轻。
天枢一动不动,瞧着她垂着眼睫认真的样子,比在京里时清减了些,下颌线条更显利落,沉静依旧,眉宇间却似压着心事。
“瞧你气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适?”
薛绥手上没停,声音平平静静。
“没什么。许是近来守着母亲,没睡好。”
天枢不再追问。
室内静下来,只余二人浅浅的呼吸声交错。
半晌,天枢终究忍不住,开口:“大梁来的消息,你听说了?”
薛绥蘸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涂抹,淡淡地嗯声。
“两国联姻是好事,免动干戈,于百姓有益。”
天枢微微蹙眉。
君王纳妃是常事,李肇此举无可指摘,甚至是着眼于两国长远利益的明智之举。
但他以为,以薛绥对李肇的情意,就算不哭闹,也该有一丝波澜。
天枢的声音低了些,“他身在其位,这些事,在所难免。只是对你而言,未免残酷……”
“我明白。”薛绥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以至于天枢想要宽慰,却不知道如何说起。
“把药喝了吧。”薛绥包扎好伤口,替他拉上衣襟,端起一旁的药碗递过去,明显不愿再谈这个话题。
“你的伤需要静养,不宜劳神。你看这伤口,这么久了还都没好利索,师兄要少操心外面的事。”
天枢接过药碗。
药汁映出他复杂的眼神。
他一饮而尽,苦涩在口腔蔓延……
沉默片刻,看着薛绥收拾药箱的背影,忽然问:“那两株忘忧草,你打算如何处理?”
薛绥的动作停了下来。
忘忧草来之不易,此刻却仿佛烫手的山芋。
用了,或许能解情蛊,却要承受断情的代价。
不用,情蛊如剑悬顶,朝夕难安,不知何时便会要他们的命。
沉默片刻,她轻声道:“我再想想。”
天枢看着她纤瘦却挺直的身影,心中叹息,拍了拍身侧。
“坐这边来,我替你把把脉……看看情蛊近日可有异动。”
薛绥本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近来,她时常感到一种莫名的疲惫,心口的悸动似乎也比往日更频繁了些。不仅如此,晨起时总有恶心之感,且食欲不振,偶伴有眩晕……
这分明是情蛊加深所致。
“有劳师兄。”
她依言坐下来,伸出手腕。
天枢三指搭上她的脉搏,凝神细诊。
脉搏往来流利……
他先是一怔,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惊讶,随即看向薛绥的脸。
这脉象……是……滑脉?
薛绥迎着他的目光,心头一紧。
“怎么?蛊毒加重了?”
天枢张了张嘴,喉结滚动,艰涩道:“平安,你……可有想过身子不适,或许不是情蛊的缘故?”
未及细品他的话,院门外传来马蹄声。
紧跟着,一名小护卫走进来,掀开帘子带出一阵冷风。
“乌兰公主,来客人啦,说是……上京来的。”
上京来的客人?
薛绥心下微诧,起身拍了拍袖口上的药粉,整理了一下衣裙。
“知道了,我去瞧瞧。”
她走出厢房,就见院门口站着两个人,风尘仆仆的样子。
男的穿一件灰布短打,肩上挎着行囊,神色一如既往的沉肃。
女的跟在他身边,穿了身水蓝布裙,眼圈红红的,脸上却带着一抹淡淡的红晕,眼神明亮得像淬了光。
正是关涯和小昭。
“娘娘。”小昭一看见她就扑过来,抱着她的胳膊,声音都哽咽了。
“可算见到您了!这阵子日日盼着您,夜里都睡不安稳,可把婢子急坏了。”
薛绥拍了拍小昭的背,淡淡一笑。
“什么时候来的?路上可还顺利?”
小昭支吾两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关涯便在一旁抱拳行礼。
“属下等奉陛下之命,护送小昭姑娘来西兹找娘娘,一路顺遂,没遇着乱子。”
小昭看着这个“老实人”,没作声。
其实他们已经来了好些天了,只是陛下吩咐过,不可贸然打扰娘娘、惹娘娘不悦,是以他们一直未曾现身,如今大梁的使团抵达赤水城,他们才不再顾忌……
薛绥察觉二人间微妙气氛,未再多问,笑容满面地引着二人入内。
“一路辛苦了,先进屋歇歇脚。如意刚煮了热茶,还温着呢。”
如意端来热茶,又摆上一碟沙枣糕。
小昭咬了口,眼睛亮起来:“裹了一层蜜,甜得很。”
薛绥笑了笑,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口,问她:“上京近来都好?”
小昭放下糕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都好,就是陛下……前阵子染了风寒,总说心口闷,太医院换了好几张方子,也没见好利索。来公公说,陛下国事繁忙,又思念娘娘,不肯好好休养……”
李肇病了?
他那样一个精力充沛到好似永远也不会倒下的男人,竟也会缠绵病榻?
薛绥心下微沉,低头看着盏里的茶叶,脸上没有显露什么,只淡淡道:“陛下身系天下,是该多顾着自己身子。你们既然来了,便先随我去旧宫住下,也好就近照应。”
“是。”小昭喜滋滋的。
能留在姑娘身边,比什么都好。
关涯却是犹豫了一瞬:“但凭娘娘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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