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两天,帝都内外充斥着莫名其妙的流言。
其一:当年王子干谋逆冤案,是邢越陷害,这人易容化名,成了宦官。摇身变为海后亲信,执掌风灵卫。
人们在乎的,不是他怎么做到,而是他究竟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若是假的,那就精彩了。
其二:当年主使邢越陷害王子干的,一定是皇室中人。但未必是明帝。
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明帝平反这桩冤案。第二,若明帝知道安慕海的身份,怎会把他放在宫中。要知道,这人很可能是个假太监。皇宫,是最缺男人的地方。
其三:二十年前,胜王等二十三人命案,也与安慕海有关。现任卫戍指挥使,兼任京兆府司法参军,阁老的孙子徐骄,已经查到真相,却什么都不敢说。为什么不敢,定是那人得罪不起。
无聊的人,并非无知。随便想一下就知道,徐骄得罪不起的,一定是皇室。皇室中人得罪不起的,似乎只有两个,明帝或者明中岳。
之后又有传言,硕亲王为了胜王命案,曾要去西山太学院,却被徐骄阻止。这么看来,答案似乎很明显。
流言就是这样,总会找到合理的解释。于是,就出现了一个莫名奇妙的推论。
二十一年前,明中岳指使安慕海诬陷王子干。二十年前,指使安慕海杀害胜王等人。前些日,又企图刺杀明帝。
这个推论不是没有根据,皇宫刺杀那晚的前一天,有人曾看到安慕海在太学院附近出现。
至于原因,就没几个人在乎了。
有人说,明中岳操弄皇权,不听话的,全都干掉。这也不是没有根据,邢越变成安慕海,又藏在宫中,这么难的事,明中岳是可以做到的。把安慕海安排在宫中,说不定就是为了监视明帝。
还有人说,明帝立储,肯定是属意海后生的王子渊。偏偏明中岳属意王子淇,于是就有了矛盾。
这些传言在徐骄听来,简直可笑。不是因为他知道所有真相,而是其中有两个明显的疑点:明中岳为何要杀胜王等人?王子淇为什么会死?
当流言忽略了某些疑点,似乎就只有一个解释,有人在刻意引导。
徐骄本以为是谍门,但司马三娘当即否认:“你这些天都在哪儿窝着呢,帝都这个地方,消息不够灵通可是要吃大亏的。谍门,只是讨一口饭吃,又不要什么大权在握。这种事,躲还来不及,怎会自己凑上去。”
徐骄想想也是,又问:“那这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会凭空而来吧。感觉是冲着明中岳去的……”
三娘殷殷笑道:“这流言,是从城外往城内传。谍门也做不到,就只有风灵卫有这个力量。别看风灵卫如今没落,二十年深耕,抛开帝都,谁也比不过他。”
徐骄明白了,难怪安慕海死前会将自己身份公之天下。
他早就算过,即便除去明帝,王子淇,海后依旧很危险,因为还有明中岳。那个时候,明中岳绝不会支持王子渊,这母子两人的命运依旧难料。所以便安排这一切,针对明中岳……
可惜,只死了一个王子淇,明帝还好好活着。不过,他趁势杀了魏无疾,倒是不用担心方迎山知道自己杀了他儿子。
“今后怎么打算?”三娘忽然问:“是重归江湖,还是在这名利场中拼杀?我劝你离开,你不适合庙堂。”
“为什么?”
三娘说:“庙堂争雄,首先就要无情,无情才无挂碍,才会够狠。你太多情了,容易吃亏……”
“我哪里多情?”徐骄不服。
三娘说:“身边那么多美女,又是公主,又是郡主,又是天涯海,又是天遗族。再有定力的猫儿,也禁不住这么多诱惑。”
徐骄说:“那三娘你呢,我看这可园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是呀,谍门越来越难维持,废除贱籍,没了姑娘,也就少了进项。哪能养活那么多兄弟……”三娘叹道:“记得许久以前,灾荒连年,十几路匪患,闹得凶的不得了。明中岳要大兵清剿。徐阁老却说:民若安,则匪患自除。赈灾民,免赋税,不追究作乱者。果然一年不到,各路匪患皆定。现在也是差不多情况,一纸废除贱籍的文书,便动摇我谍门根基……”
徐骄心想:老头的见识还是蛮可以的嘛。虽然不算好人,但好人也未必是有用的人。
又说:“那三娘是准备归隐山林,或者继续隐居闹市……”
司马三娘哼一声:“西门无夜不愿跟我走。男人呀,就是这样。上了床之后,都会变得不怎么听话。”
徐骄嘴上没说,心里却想:大姐,人到中年,事业都有点下垂了。就不要想着,用床上那点手段,让一个男人屈服了吧……
出了可园,正遇见一群内卫策马长街。为首的忽然勒马,冲他喊:“可是卫戍指挥使徐大人!”
“正是!”
“陛下有旨,奉天殿见驾。”
徐骄心里一惊:该不会是明帝怀疑他,要来找麻烦吧?
不会不会,他若找麻烦,也不会在奉天殿,而是会在宫外,偷偷地干活……
奉天殿一片沉寂,众大臣因为王子淇的死,怎么也得表现出一些哀悼。和上次一样,明居正在大殿正中,应该是刚回过明帝问话。徐元坐在右手边,明中岳反而没来。
这一次,明帝没有纠结该不该跪的问题,劈头就问:“徐骄,你身为卫戍指挥使,出了这么大的事。贼子闯入禁宫,王子淇身死,魏无疾被杀,卫戍衙门可有什么说法……”
徐骄心想:这不该是卫戍衙门的事吧。看一眼明居正,明居正嘴角抿起一抹不可查的笑容。
于是说:“臣已派人把守各处,严防死守。不过,贼子都是身负绝学之辈,玄甲军虽然英勇,奈何得先找到人。找人,玄甲军就是外行了。”
明居正笑道:“这一点镇抚司来做,玄甲军配合即可。”
徐骄心道:就知道你这货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把镇抚司正式推到幕前。
明帝又问:“听闻胜王等人命案,你已查清,却又不说。今日当着诸位大臣,朕命你不得隐瞒。”
徐骄心想:我能说么,那你这皇位还能坐得稳。于是回道:“回陛下,那是流言,流言都不可信。臣是查到一些眉目,但此事与明中岳明老先生绝无关系。”
大臣们心想:这小子说话,太不讲究了。你直接说什么都没查到不就好了,为何要说与明中岳无关。外面的传言,都是猜测,没人敢指名道姓。你就直接这样说出来,岂非此地无银。
明帝哼了一声:“明居正,此事交由镇抚司办理,看看是谁在瞎传乱说,污蔑皇室。”又看向徐骄:“胜王命案,你查到哪里,查到多少……”
徐骄合计,这是明帝不放心呀,生怕自己真查到了什么。
“回陛下,臣刚查到安慕海就是邢越……”
“你早知道?”徐元忍不住问:“何时知道的?”
“十数日前吧,我查天极阁主的时候,意外查到安慕海与天极阁主勾连。深查之下,发现他的真实身份,竟是先帝时五城兵马司统领邢越。感觉此事必不简单,本想暗暗彻查,哪知……”
徐元无语:这孩子,你既查到了,何不早说。既然不早说,又何必现在说……
明帝怒道:“天极阁主!阁老,听闻你早陈兵海滨,逼天涯海交出凶手!”
“陛下!”徐元无奈:“我听独孤鸿说过,要去天涯海,得经过龙岛,其上盘踞羽蛇巨兽,其大如山。前朝,也曾多次用兵征缴,但大军路过龙岛,全被巨兽所覆。老臣原意是封海,谅他一个小岛,能撑得了多久……”
明君冷哼:“既有巨兽为祸,必殃及百姓,灭了就是。此事交由军部办理……”
徐骄心道:明帝对羽蛇胆还是不死心,这是要用无数条人命赌一把,看能不能屠杀一条羽蛇。异想天开,不说龙岛上的羽蛇有多可怕,堪比鬼王。而且人家有翅膀的,飞到哪里不行。
徐元当然也想到这些,便说:“陛下……”
“阁老,先让军部拿个方案出来吧。”明帝说:“这也是为民除害的好事……”话还没说完,明帝忽然手脚抖动,脸色如焚……
徐元喊道:“陛下热症犯了,快请太医!”
这哪是犯病,分明是龙神功反噬。心里一琢磨,闪身直接到了明帝身边。
徐元喝道:“徐骄,你做什么……”
一股纯正真气涌入明帝体内,徐骄心想:希望自己一番忠臣表现,明帝不要再怀疑自己,就是那个抢夺羽蛇胆的人。
大殿里身形一晃,西门无夜和东方暮出现,看到这一幕:立刻说:“阁老不必担心……”
徐骄刻意表现,激发全力,几个呼吸,就把龙神功反噬压制下去。倒不是他有多厉害,明帝功力和反噬就像天平,徐骄出手,不过是改变平衡而已。
明帝又恢复了平静,听到徐骄低声嘟囔:“龙神功?”
明帝一个激灵:“退朝吧,徐骄留下……”
明居正眼睛微眯,心道:朋友,你也是个懂得把握机会的人。
等到大殿空荡,明帝阴森着脸:“你怎知道龙神功的?是山主告诉你的,还是鬼王……”
徐骄摇头:“是老师告诉我的,原来陛下修的是这正绝世神功,难怪会被炙热戾气反噬……”
“你说什么?”
徐骄轻笑:“小的时候,我也曾想修炼龙神功。但老师对我说,龙神功虽然进境神速,但若达到圆满,却是凶险无比。当年明君就是修炼此法,可终究没能圆满,功法反噬,可哀可叹。”
明帝皱眉:“你知道的还不少。可有些事,即便知道了,也不能说出去。”
“这个道理我懂。”徐骄说:“陛下怎会反噬如此厉害,不该呀……”
明帝一愣:“什么意思?”
徐骄装模作样:“我隐约记得老师提起过。当年凌风曾寻到老师,求教解决之道。老师说:极北之地,其下千丈有玉,蕴养九幽寒气,凿而成棺,可缓解龙神功反噬……”
明帝惊道:“寒玉冰棺?”心想:我说呢,宫中有此至宝,若只为了葬殓,何以明君不用,原来是为了修炼龙神功。
“陛下?”徐骄唤道:“可是此物无用?”
“此物在公主怜手上,我这就派人去取。”明帝说:“徐骄,我虽为帝,你虽为臣。但抛开朝堂,你我也算同脉同枝,皆为知北真人传承。”
徐骄此刻表现的极度恭敬,后退数步:“臣不敢……”
明帝笑道:“这是事实。朕修此功,也属无奈。若他人知道,功法反噬,朕随时可能归天,朝局必然大乱……”
“陛下放心,此事除了我,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徐骄说:“但彻底解决龙神功反噬弊端,非臣之能。陛下可否允我休书给老师相询呢?”
“好,好……”明帝好像看到了希望。他想,既然当年凌风也要请教徐骄的老师,那必是个不出世的高人。鬼王称呼徐骄师弟,他老师和凌风乃是同辈,这样的高人,活到今天必有独到见解。
无形之间,徐骄在明帝心里的定位,已经靠向自己人的一边。
出了大殿,徐骄深吸一口气:自己一番做作,想必明帝再也不会联想,自己就是密道中和他相争的那个人了。
明居正在宫门处等他,坐在轮椅上,拿着把扇子装模作样。
徐骄笑道:“你搞得自己跟小诸葛一样。”
明居正低声说:“看今天他的表现,你大事成了?再也不用担心夭夭……”
徐骄叹道:“竹篮打水……”
简单说了那晚的事,明居正感慨:“那笑笑怎么办,没有其他方法了么?”
徐骄说:“有两法可行。第一,想尽一切办法拖过五年。第二,三年内我破入圣人境,去龙岛斩杀一条羽蛇。”
明居正无语:“第一,活命之事,不能拖。第二,你变成鬼王那样的存在,还不如拖。明帝的想法,未必不可行,大军攻入龙岛……”
徐骄冷冷道:“以鬼王惊天修为,斩杀一条羽蛇之后,也只能退避。让那些只会舞刀弄枪的将士去,那要死多少人。用别人的死换来的生,就和用别人的悲惨换来的幸福一样,不可接受。”
“那你就看着笑笑等死,不是亲妹妹,还是不一样的……”
徐骄停住脚步:“做人,得有底线,否则何以为人。”
明居正翻白眼:“又来了。我们是人,哺乳动物,生命都是自私的,任何一个物种都是这样。这是个残酷的世界,善良,不会成为活下去的资本。”
徐骄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这样的事,他就是做不出来。
明居正又问:“王子淇死了,死在安慕海手上。明帝能选择的继承人,就只剩下王子渊。他怎么都不会把帝位传给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不过,帝王之心,好疑第一。他绝不会相信,安慕海所为,与海后没有半点关系。”
徐骄想了想:“你觉得,他会杀了海后么?”
明居正沉吟道:“如果要动海后,必先动风灵卫。帝都三股势力,玄甲军人多势众,内卫高手如云,镇抚司初创。安慕海动手的时候,内卫几大阁领竟然都不在,估计明帝不大会相信内卫了……”
“不用猜,明帝伤愈之后,自己一人动手足够。”徐骄说:“就看他与海后,谁先忍不住。”
“那你作何打算?”
徐骄没有回答,心道:老子要什么打算,找个由头,带着笑笑离开帝都,回去三江源,还管你们这些屁事。
这时候,街上行来一辆囚车,百姓们都跟着看热闹。有人说:“这女贼可真漂亮……”
徐骄踮脚一看,不禁大惊,这女人他认得。
三江源,津门渡,临江楼,仙娘。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百里诸侯。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我走到身后都没有察觉。”百里诸侯说:“跟我来……”
干王府十分冷清,这在情理中。当年王子干确实声望极隆,但如今的干王妃,不过是个寡妇,没有任何影响力。
“小子够胆,做出这么大的事来。”百里诸侯说:“可惜呀,该死的没有死。”
花卿坐在院中晒太阳,在地下溶洞待了那么久,她对阳光有一种偏执的爱。脸上苍白已然消散,红润中透着玉一般的晕光。
“用到人的时候才上门,用过了,人影都不见一个。这可不好。”花卿柔声说道,腔调中一股黏腻,眼神一飘,如秋水粼粼,想要把人淹死的感觉。
“我做的事,还是不要连累别人的好。”徐骄说:“何况见王妃,就不自觉想起夭夭,相思难耐,实在痛苦。”
花卿说:“公主怜不好么?她可比夭夭漂亮,还没到三十岁,正是女人最有味道的时候。有她在身边,你还有心情相思别人。”
徐骄笑道:“男人嘛,最贱。心里想的,都是没躺在身边的那位。”
“我喜欢诚实的孩子。”花卿说着取出一串手链,轻轻一晃,发出铃铃声响。
徐骄心头一动:这不是夭夭的落花铃?
花卿抓住他的手,把落花铃缠在在他手腕上:“有了新人,莫忘旧人。你心里得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对你最重要,就和自己的命一样重要。”
操!徐骄心里骂:这是点我呢。让我不要忘了,自己身上还有夺情蛊。以后的日子,活的像人还是像狗,得看夭夭的心情,看天遗族的心情。
花卿又说:“一对落花铃,一人一个,聊寄相思。夭夭这孩子,是动了真情。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们二人便能相聚了。”
徐骄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是,夭夭很快会来帝都,你得听话。
心想:这个死女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不死。我的天呢,就和我八代贫农的命运一样,怎么也挣脱不掉。
“不高兴?”花卿声音忽然变冷。
“高兴!”徐骄说:“想她想的发疯。昨天看到一头母猪,双眼皮的。双的和夭夭一毛一样,我对着那头母猪发了半天愣呢,都差点抱着猪头亲一个。”
百里诸侯愕然:“猪还有单双眼皮,哎呀,倒是没留意。”
花卿斜他一眼,怀疑他这么个脑袋,是怎么修到大宗师的。嫣然笑着,问徐骄:“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徐骄也不隐瞒,也没必要隐瞒。
花卿听的皱眉:“他是为了海后?”
徐骄说:“除了爱情和理想,再不会有第三样东西,能让一个男人变得这么伟大。”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安慕海竟是邢越,我竟没认出他来。该不会是瞎传,故意把祸端引到天遗族来……”
“他确实是邢越。”徐骄说:“我很早就知道了。”
花卿问:“你告诉过夭夭么?”
徐骄想打自己嘴巴:真是嘴贱。只得说:“没来得及。”
花卿娇笑:“还有多少没来得及告诉她的?”
徐骄说:“没有了。”
花卿说:“年轻人确实该有自己的秘密。我这个做长辈的,不方便知道。等夭夭来了,你自己告诉她吧。”
百里诸侯也不是傻子,怒道:“好小子,让我帮忙,也不说实话……”
徐骄一想,等夭夭来了,心里所有秘密都保不住。干脆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讲出来。
从二十一年前王子干谋逆案开始,到胜王预谋兵变,被明中岳出卖身死。天承帝修龙神功反噬,想得到九幽真气心法。明帝子承父业,想用羽蛇胆解决……
百里诸侯和花卿震惊莫名,最让他们震撼的,莫过于恐怖的黑甲人,就是明帝这一事实。
“小子,为什么不早说。”百里诸侯大怒。
“这种秘密,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徐骄也不是完全诚实,其中牵涉到公主怜的隐去不讲。她是个连自保都不能的可怜女人,怎能让她牵扯到这一滩浑水中。
百里诸侯沉吟许久:“这事我得提醒老大。历代帝王,不喜内卫,总觉得内卫和皇帝不是一条心。别让他们吃了亏……”
花卿许久不语:“我想去看看邢越……”
“他早被千刀万剐,死无全尸了。”百里诸侯说。
花卿说:“如果海后还有一点人性,就不会让他有这个下场。我记得邢越说过,他最喜欢西山南麓。若是某天死了,便要葬在那里,能看到平原千里,大江入海……”
百里诸侯感叹:“我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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