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的整活儿,不合适吧……
李北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而杜玄龄则晃了晃手里的头套,带着几分老小孩般的狡黠和得意,笑道:“怎么样?这头套做得还挺逼真吧?老夫刚戴上的时候,自家夫人都没立刻瞧出来!”
李北玄:“……”
看着杜玄龄那带着几分戏谑和自嘲的笑容,又看了看那顶做工精巧、足以以假乱真的假发,一时间,李北玄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因为此刻,在看到杜玄龄满头的白发之后,李北玄才猛然意识到。
杜玄龄。
这位历经三朝、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在朝堂上,与皇帝赢世民亦师亦友的清流领袖……
今年,已经整整七十岁了。
七十。
这个数字像一道冷电,猝不及防地劈入李北玄的脑海。
让他瞬间清醒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恍惚。
毕竟平日里,杜玄龄是杜相,是阁老,是清流领袖,是能在御前与皇帝从容对答、执掌帝国部分权柄的巨擘。
而他的身份、他的威仪、他话语的分量,都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年龄,只觉得他仿佛就应该一直那样。
如山岳般稳固,如深潭般难以揣摩测度。
可直到此刻,李北玄才真切地,具体地意识到,眼前这位老人,已经走过了整整七十个春秋。他的皇帝陛下赢世民,今年刚满五十,英姿勃发。
而杜玄龄,却已是一位比皇帝年长二十岁的古稀老者了。
岁月无情,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地位尊崇,就对他格外宽容。
瞬息间,一股复杂的情绪,悄然漫上李北玄的心头。
那并非同情,而是一种更接近于……感慨时光流逝、英雄迟暮的怅惘。
但很快,李北玄便将这点不合时宜的复杂心绪压了下去。
毕竟,像杜玄龄这样的人物,最不需要的,或许就是旁人基于年龄的怜悯。
于是,李北玄脸上迅速重新堆起轻松的笑意,走上前几步,目光落在杜玄龄手中的假发上,带着几分欣赏和专业的口吻,笑着说道:“杜叔叔您别说,这假发做得是真不错,工艺精湛,发丝根根分明,连发际线都做得这般自然。我看着这手艺就眼熟,是咱们蓝田工坊那边的新货吧?”
而杜玄龄见李北玄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反而一本正经地鉴赏起来,眼中那丝强撑着的,用以掩饰尴尬的狡黠,顿时化为了真正的笑意。
甚至还带着几分分享好东西的得意,笑呵呵地点头:“果然瞒不过你这小子!眼睛真毒,就是蓝田产的!”
“老夫听说,用的不是真人的头发,是什么……哦对,他们说是用的某种南洋来的特殊蕉丝,混合了细麻,又经过独门药水处理过,轻便又透气,戴上一整天也不觉得闷汗。”
“确实是个好东西!比以往那些笨重憋闷的强多了!”
杜玄龄洋洋得意的说道。
而李北玄则笑着拱了拱手,语气轻松:“杜叔叔喜欢就好。改天我让蓝田那边,照着您的头型,再多做几顶送来,红的,绿的,黄的,蓝的,咱们换着戴,天天不重样,保证您是老臣里面最时髦的那个!”
“噗——咳咳……”
杜玄龄直接被这话逗得笑呛了气,一边咳一边指着李北玄,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胡说八道!什么红毛绿毛的,成何体统!老夫还要不要上朝了?”
笑过之后,花厅内的气氛似乎轻松了不少。
但很快,杜玄龄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去,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落寞和坦然:“唉……笑归笑,闹归闹。但不服老,是不行啊……”
“前段日子还不觉得,就这半年,头发是大把大把地掉,眼看就要遮不住喽……真是老啦。”
这声“老啦”,不再带有丝毫玩笑的成分,而是沉甸甸的,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认命般的苍凉。
李北玄默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静静地坐在下首,没有接话。
他当然知道,杜玄龄为何在这半年里急速衰老。
无非是因为杜荷。
那个曾经被他寄予厚望,却最终走上歧路,将整个家族拖入深渊的次子。
去年秋天,太子赢高明密谋造反。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血腥风暴,不仅席卷了东宫,更将许多站错队的勋贵子弟和官员卷入其中。
而杜玄龄的次子杜荷,那个曾经也是长安城里颇有才名、被视为杜家未来希望之一的年轻人,竟如同鬼迷心窍一般,也卷入了这场滔天祸事之中,成为了赢高明核心党羽之一。
结局,自然可想而知。
赢世民虽然对谋逆之事深恶痛绝,但终究念及杜玄龄三朝元老、劳苦功高,在清算时展现了罕见的克制与仁慈。
杜荷作为主犯之一,难逃一死,被明正典刑。
但杜家满门,却未被牵连。
杜玄龄的官职、爵位、恩宠,一切如旧,陛下甚至多次温言安抚,让他以国事为重,保重身体。
这已是天大的恩典。
然而,对于一位父亲,尤其是一位年近古稀、一生爱惜羽毛、重视家族清誉,胜过生命的老人而言,这种恩典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酷刑?
丧子之痛,噬骨钻心。
更可怕的是,儿子并非死于战场,也非死于疾病,而是因为谋逆大罪被推上了断头台!
这不仅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更是对整个家族门楣的玷污,是对他杜玄龄一世清名的残酷讽刺。
那种羞愧、自责、愤怒、绝望……种种情绪交织成的痛苦,足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摧垮最坚强的意志。
杜玄龄能强撑着没有倒下,依旧每日上朝,处理政务,在陛下面前维持着臣子的本分。
甚至还能在与同僚议事时,保持冷静与睿智。
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坚韧了。
但他内在的精气神,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随着儿子杜荷的死去,迅速地流逝、干涸。
那满头稀疏的,甚至不得不用假发套来掩盖的白发,不过是内在崩塌在外表上的,最直观的显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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