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笔直一线,从朱荧王朝版图上空掠过,因为不是大骊剑舟,所以也没人前来拦阻。
属于宁远的那间屋子。
两人对坐,一个两手叉腰,一个在往外掏东西。
桌上,琳琅满目。
一件青峡岛咫尺物,是在斩杀顾璨之后所得,品相不算多高,可怎么也该值一些谷雨钱。
十几块山水神灵的金身碎片,最初得自小妹宁姚,被宁远的本命飞剑吃的差不多了。
剑字印,斩龙台所铸。
压裙刀,质地一般,意义不俗。
一小堆神仙钱,粗略估计,谷雨只有二三十颗,小暑百余,雪花钱最多。
从云楼城购买而来的金衣蟹,整整两大缸。
这就是宁远的全部家当了。
当然,方寸物里,其实还有许多的酒水,一年到头都喝不完,可总不好全数拿出来,搁在地上,一屋子都摆不下。
除了最为珍贵的剑字印,其他所有加起来,其实都不太值钱,放在地仙之下的练气士身上,算是天大财富。
可一名元婴剑修,就这么点东西,委实是穷的揭不开锅了。
阮秀翻翻捡捡,挨个拿起打量,最后撇撇嘴,无奈道:“臭小子,你这么穷,还想娶我进家门啊?”
宁远一本正经的纠正道:“不对,你说错了,我家在剑气长城,而咱俩以后大婚,却是在神秀山……
所以秀秀,其实我是去入赘的,是个倒插门。”
阮秀眉头都挤在了一块儿。
“感情是我娶你咯?”
宁远身子前倾,“所以你终于肯嫁给我了?”
阮秀置若罔闻,与他相反,将身子后仰,靠着椅背,淡淡道:“好了,你这趟书简湖之行,挣到手的东西,我很不满意,接下来可以说说都遇到什么事了。”
她怒道:“不许骗我!一五一十说个清清楚楚,反正现在有时间,我可以在这坐一晚上。”
宁远点点头,极为听话,屁颠屁颠的把椅子搬到她身旁,坐下之后,再两手并用,将少女抱到自己腿上。
阮秀顺手搂住他脖子。
“干啥?”
“说事啊。”
“说事就说事,你抱我做什么?”
“离得近,听的清楚些。”
“那你为什么又解我扣子?”
“深夜畅谈,自然要坦诚相待。”
“……臭小子。”
“奶秀,你说咱俩一个是剑仙,一个是神只,以后生出的闺女,会不会天生就是个妖孽天才?”
“为什么不是儿子?”
“儿子不听话。”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给人当过儿子啊。”
“……有道理,但是我挺喜欢儿子的,长大了,不仅能保护娘亲,还可以去拱别人家的白菜。”
“说的也是,那等成婚之后,咱俩就努努力,一天做他个十几场,争取来个儿女双全。”
“……”
“怎么了?”
“谁要跟你一天十几次啊。”
……
一段时间后。
阮秀整理好凌乱衣襟,宁远咳嗽两声,也是坐的板正。
他这才开始娓娓道来,说自己的这次游历,从落地青峡岛开始,到剑开人心鬼蜮,平乱书简湖。
还是老样子。
该说的,往细了说,不该说的,要么草草了事,要么只字不提。
不是防着秀秀,而是有些事,确实是不宜诉说。
在此期间,阮秀上半身趴在桌面,单手托腮,转过头,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听着。
其实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肯定没说全,肯定有许多遗漏,不过少女相信他,所以在他说话的时候,从不会去打断,更不会质疑什么。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她会打断自己男人说话了,那么没有例外,一定是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
但在这之前,她愿意什么都听他的。
只是当宁远说完后。
阮秀忽然站起身,将脑袋凑了过来,照着他身上仔细的闻了闻,皱眉不已,冷声道:“臭小子,你身上怎么有股骚味?”
宁远心头咯噔一声。
不过依旧面不改色,强装镇定,开口道:“什么骚味,你这妮子会不会说话?我跟我妹相处久了,带点女人味怎么了?”
他两手一摊,“有问题吗?”
他自顾自点头,“没问题的。”
岂料少女果断摇头,直截了当道:“不对,姚儿的味道,我闻得出来,也不是苏姑娘的,宁远,你身上就是有股骚味!”
“从实招来!”
宁远看了她一眼。
奶秀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掐住他的腰间软肉,怒道:“挨千刀的,你说是我?我身上有骚味?!”
宁远疼的额头冒汗。
显然秀秀是用了不小力道的,看来真是生气了,他一个元婴剑修,也有点遭不住。
男人赶忙道:“秀秀,松手松手,我说,我这就老实招来。”
阮秀随之松开手掌。
宁远扶了扶腰,龇牙咧嘴的,终于道出实情,将那廊桥剑灵,来书简湖杀他,又被他联手齐先生镇压,最后关在了长生桥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阮秀蹙眉道:“所以她已经对你认主了?”
宁远摇头,“没呢。”
“为啥?不是好事吗?”
“不喜当主。”
“嗯,好了,知道了,你现在把她请出来,我有几句话要跟她说。”
“秀秀,我与她的恩怨,在我看来,已经一笔勾销了……你不会还打算欺负人家吧?”
“不会,我没那么小气,只是想确定一下,你身上那股骚味,是不是她的。”
“天地良心,我可从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我问了吗?”
“没有。”
“那就别废话,请她现身后,就赶紧出去,我们女人之间的事儿,轮不到你来说话。”
片刻之后。
宁远独自走出门外。
身后的屋子内,除了阮秀以外,还多了一位高大女子,两人大眼瞪小眼。
阮秀微笑道:“持剑者,好久不见。”
剑灵神色尴尬,“火神,好久不见。”
随后,前者就这么看着后者,直把她看的有些发毛。
“嗯,那股骚味,果然是从你身上来的……”
高大女子强忍不适。
阮秀则是似笑非笑。
“那么剑灵姐姐,想不想做我家宁小子的第一个妾室呢?”
……
龙泉小镇。
早已遣散所有帮工的铁匠铺子,颇为冷清,门口常年摆放着三把竹椅,风吹日晒,微微泛黄。
一位容貌极其不俗的尤物妇人,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三名侍卫,只是在铺子门外,妇人停下脚步,吩咐一句。
三人立即领命告退,捧剑女子,宦官老人,与魁梧男子,站在远处溪畔,默默等候。
径直来到铸剑室门口,美妇欠身施礼,笑道:“南簪见过阮师。”
阮邛瞥了眼她的来时路,冷笑道:“按理来说,你不应该会来找我的,所以是在药铺那边碰了壁?”
妇人尴尬道:“杨老前辈不肯见我。”
阮邛半点不客气,“能见你就有鬼了。”
妇人不以为意,看向汉子身旁的小竹椅,“来者是客,阮师不请我坐坐?”
阮邛说道:“随意。”
美妇点点头,抬起脚步,拧腰撅臀,落座之前,又理了理裙摆,随后开门见山道:“阮师,你对那个小子,怎么看?真打算把闺女交给他?”
阮邛笑了笑,“我的家事,轮不到你来过问,皇后娘娘,要是没什么事,趁早滚蛋。”
南簪见汉子一脸冷漠,想了想,只好与这位兵家圣人坦诚相待,详细解释道:“阮师有所不知,我家睦儿,就是原先泥瓶巷长大的宋集薪,当年离开骊珠洞天,修道路上,就一直有两个死结。”
“一个是同属泥瓶巷的贱种陈平安,这个死结,其实倒还好,当初接睦儿返回大骊京城后,我就找高人为他强行压了下去。”
“可是第二个死结,睦儿这几年,怎么都迈不过去,哪怕我花费重金,请来了一位中土陆氏高人,手段尽施,也斩不断其中的因果……”
阮邛来了兴趣,笑问道:“宁远到底怎么他了?”
南簪脸色阴沉,沉默片刻,缓缓道:“一件在我们眼中的小事,对睦儿来说,却又是大事。”
“那个宁远,当年仗着修为高,言语羞辱睦儿之后,居然还将一把折扇,塞进了睦儿的……”
阮邛兴趣更甚,“塞哪里了?”
美妇犹豫了一下,随即说道:“屁股缝里。”
汉子哈哈大笑。
是那小子能干出来的事儿。
妇人的一张脸色,从阴沉转为怨毒。
阮邛止住笑声,将一颗炒黄豆丢进嘴里,问道:“容我猜猜看,你这个大骊皇后,得了消息,知道宁远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或许中途派了刺客……
你今天来找我,只是想知道,我阮邛有没有认他这个女婿?要是没认,你就可以无所顾忌,将他斩杀,为你儿子了去心魔?”
南簪也不隐瞒什么,点头道:“妾身来找阮师,只为确定这一件事,当然,要是阮师心里,已经将他视为自家人,那么我也愿意卖神秀山一个情面。”
阮邛嗤笑道:“神秀山不需要你的情面。”
妇人置若罔闻,“阮师?”
魁梧汉子摇头又点头,给了个看似模棱两可,但又极为准确的答案,“在那小子抵达神秀山之前,你们想做什么,那就做什么。”
“一日未到我面前,那就一日不是我阮邛的女婿,是生是死,看他自己。”
南簪放下心来,连忙起身行礼。
她却也没着急走,重新坐回原位。
阮邛抬头望去。
天将大雨,不消片刻,倾盆而落,雨幕遮蔽,人间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暗无天日。
阮邛问道:“杀那小子,准备了多少大骊刺客?国师崔瀺那边,会任由你如此行事?”
南簪笑道:“不多,就一个藩王宋长镜,至于国师那个老不死的,兴许知道,可他既然不来找我,说明应该是默认了的。”
汉子点点头,沉吟道:“十境武夫宋长镜,手笔很大了,除了那座仿造白玉京之外,可以说是你们大骊的最强底牌。”
其实他还想问问,宋长镜如今在武道十境之内,到达了哪个地步。
气盛,归真,神到。
大致等于练气士上五境的前三境。
只是略微思索后,也就没问,这妇人不过是个井底之蛙,与她谈论修行,无异于对牛弹琴。
蠢货罢了。
阮邛转而问道:“据我所知,你这个皇后,对宋集薪这个儿子,其实感情不深吧?毕竟生而未养。”
“用如此大手笔,就不怕满盘皆输?到时候宋长镜死了,大骊根基动摇,阻拦南下之势,要是宋睦也死了……”
南簪撩了撩发丝,轻声笑了笑。
没有解释什么。
阮邛却瞬间领会了意思,汉子眉头紧锁,满脸厌恶,沉声骂道:“真是最毒妇人心!”
在这位大骊皇后看来。
这次刺杀宁远,要是功成,自然是皆大欢喜,替她儿子了却一桩因果,斩断心魔大患。
可要是没成……
比如宋长镜死了……
或是皇子宋集薪也死了。
那也无妨。
如今大骊皇帝,大限将至,根据阴阳家高人的推算,至多还有两三月就会驾崩,那么皇帝一死,谁才更适合坐皇位?
当然是大皇子宋睦。
可就像阮邛说的,对于这个生而未养的儿子,皇后南簪,其实没有多少感情,远远比不得常年待在身边的小儿子宋和。
这天底下,对外人之事,会分亲疏,可关起门来,跟自家人论事,一样会分亲疏。
在这件事上。
无非就两个结果。
宁远死在宋长镜手上,宋睦不仅能斩断心魔,还能继续担任那座仿造白玉京的主人。
而现在大骊的那座白玉京,有另一个名字。
叫镇剑楼。
第二个结果,那就更简单了。
宋长镜不敌,连带着宋睦都一起死在宁远剑下,那么南簪这个皇后,立马就会改换笑脸。
将来那人到了大骊京师,南簪会带着新帝宋和,一起出城十里,亲自相迎大骊的镇剑楼主。
无论最后达成了哪一个结果,都在南簪可接受的范围内,大差不差,只不过硬要说,还是宁远去死更好一些。
所以阮邛才会说出那句……
最毒不过妇人心。
必要时,连亲生骨肉都可以舍弃,帝王之家,可见一斑。
真他妈令人反胃。
以至于汉子开始了赶人,摆摆手,就一句话,让她滚。
南簪缓缓起身,低头仔细凝视着这位兵家圣人,眼眸似水,蛊惑人心,柔声笑道:
“阮师,无论这件事的结果如何,妾身都可以做出承诺,来年开春之时,大骊会将神秀山周边的五座山头,送给龙泉剑宗。”
“除此之外,我手底下的绿波亭,那些带回来的剑仙胚子,阮师若是需要,可以自行挑选,跟着你练剑修行。”
阮邛面无表情,“以后别来小镇这边,我乃此地圣人,一旦你冒犯规矩,可别怪我出手打女人。”
妇人立即收起狐魅神通,扶额叹道:“阮师果然是正人君子。”
南簪转身离去,丝毫不在意大雨淋湿全身,跟来时一样,拧转丰臀,大大方方的搔首弄姿。
不得不说,一国皇后,体态婀娜,风情岂止万种。
阮邛视线不移,“收收味儿。”
南簪置若罔闻,扭过头来,妩媚一笑,随后更是变本加厉,故意当着一位兵家圣人的面,微抬臀部。
阮邛面无表情。
……
裴钱在药桶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时分。
发懵了好一会儿,她这才看向与她同一间屋子,正在埋头抄书的宁渔,问起了昨天发生的事。
当得知没去州城县衙那边领赏后,裴钱急得不行,瞬间跳下床,袄子也忘了穿,就这么跑去敲响了师父房门。
宁远推开门,一大一小,互相瞪着眼。
“作甚?”
“师父,有急事,你赶紧带我去昨天那里,我要提着那大妖脑袋去领赏!”
“几颗雪花钱?”
“什么雪花钱……是小暑钱!整整三颗呢!”
“很多吗?”
“对我来说很多啊,我不管,师父,你就带我去嘛,您老人家御个剑而已,费不了什么力气的。”
“那你分我一半?”
“不行!”
“那不去了,不然你就自己走着去。”
裴钱紧皱眉头,最后终于做出决断,选择退让一步,“就一颗,最多分给师父一颗小暑钱,剩下的,我还要跟师妹平分的!”
宁远一巴掌按在她脑袋上,“成交!”
下一刻。
太白自行升空,男人抓着小姑娘的肩头,踏剑而行,速度风驰电掣,如一挂剑气长虹,划破天际。
剑身上。
小姑娘终于反应过来,望着男人的背影,猛然一把将他抱住,很是突兀,哽咽的喊了句师父。
在师父宁远,逗留书简湖期间,弟子裴钱,其实也走了一趟,属于她自己的江湖。
宁远微笑道:“不着急,你的这趟江湖,等到在县衙领了赏,咱们师徒两个,关起门来,再好好说道说道。”
裴钱抹了把脸,重重点头。
……
此去领赏,没有生出什么波澜,倒是宁远如此大张旗鼓的御剑而落,让那州城的郡守大人,惶恐不已。
所以那颗洞府境“大妖”的头颅,变得稍稍值钱了些许,裴钱一共得了五颗小暑钱,给她笑的合不拢嘴。
盏茶之后。
长剑追上神秀山渡船。
原本不会这么快的。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此时的鲲鱼渡船,已经被人拦下,悬在云海之上,静立不动。
宁远面色微变,略微思索后,将裴钱送回渡船,叮嘱阮秀和小姚两句后,独自一人,现身于千军万马之前。
不远处的青天之下。
几十艘山岳剑舟,一线排开。
居中渡船,一位中年男子,白龙鱼服,当他一脚抬起,落地之时,便已经站在了年轻人身前不远。
宋长镜双手负后,打了个招呼,笑道:“武夫宋长镜,见过镇剑楼主。”
宁远呵了口气,“找我打架的?”
宋长镜颔首道:“有拳要问。”
年轻人环视一圈,哑然失笑,“这么大排场,是要吓死谁?”
白龙鱼服的高冠男子,往前踏出一步,摇头道:“就本王一个,你小子要是怕输了丢脸,我可以让他们暂时离去。”
岂料宁远同样摇头。
也同样向前跨出一步。
他吐了口唾沫,狞笑道:“宋长镜,要跟我打,你还不行,差远了,来来来,让你身后的这些废物,都别装死,只管群殴我一个。”
“一盏茶时间,要是没把你们杀个干干净净,老子就自己摘下脑袋,给你们的战功簿上增添一笔。”
“既然称我为镇剑楼主,为何又不尊?宋废物,你如此以下犯上,大逆不道,难道不是其罪当诛?”
一袭青衫,以剑拄地。
天地忽起凛然气。
万军丛中,谁敢横刀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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