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青衫背剑,缩地山河,很快就在一处乡野田垄上,找到了那两个在阮秀口中“疯玩”的小姑娘。
宁远没有即刻现身,掐了个诀,隐匿在她俩身后。
正午时分,裴钱和宁渔两个,并肩坐在田埂上,各自拿着一张大饼,埋头啃着。
这俩小东西,穿着一模一样,都是大棉袄裹着,里头估计也有好几件内衫,看起来很是臃肿。
裴钱是四境武夫,宁渔是下五境练气士,两人修为都很低,还做不到山上仙人的驱寒避暑。
一样的个头,一样的大饼,一样的酒葫芦。
宁远悬在两人上方,狗鼻子使劲闻了闻。
还好,还算听话,葫芦里装的不是酒水。
都有些狼狈,裴钱还好,她本就是个黑炭丫头,宁渔就有些惨兮兮了,原先跟个瓷娃娃的她,这会儿满脸泥污,丢在路边,就跟难民似的。
眼见她俩快要吃完干粮,宁远正打算现身一见,寒暄几句后,带她俩返回渡船那边。
却听见宁渔忽然说道:“大师姐,镇子衙门贴的悬赏告示,那头豹子精,可是中五境里的洞府境……
咱们两个,真能打得过吗?我看还是回去找师娘吧?大不了那三颗小暑钱,就分给师娘一半嘛。”
裴钱用手肘怼了她一下,瞪眼道:“怕啥?一个洞府境而已,上次咱俩联手,不就宰了一个?”
宁渔有些吃痛,揉着手臂,委屈道:“我不是怕死啊,只是觉得要是就这么死了,师父师娘,还有我桂枝姐姐,他们肯定会伤心的。”
她小声补充道:“况且上次我们砍死的那个洞府老妖,原本就被州城衙门通缉,被打了个半死好吧。”
裴钱将剩下小半截烙饼,随手一甩,怒道:“我辈剑气长城的剑修,与那妖族,本就是死仇,如今大妖在前,又岂能退缩?!”
宁渔没舍得把大饼扔了,挠挠头,扭捏道:“师姐,我还没开始练剑呢,师父没教。”
裴钱已经站起身,吹了个口哨,说道:“那这头豹子精脑袋,就当做你的拜师礼好了,等师父回来,我这个大师姐,定然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宁渔顿时喜笑颜开,跟着起身,着急忙慌的把剩余烙饼全数塞进嘴里,腮帮鼓鼓,含糊不清道:“愿跟师姐一起,上刀山下火海!”
裴钱双臂环胸,意气风发。
宁远捋了捋胡茬子。
得,看来还是自己这个开山大弟子,略胜一筹,这么快就把宁渔这妮子给忽悠了,瞧这样子,大有以后当她跟班的模样。
在裴钱吹响口哨之后。
不远处的田野上,一头壮硕的黑色毛驴,四腿矫健,吭哧吭哧的跑来。
驴子是当初离开大泉之时,客栈九娘送的,看起来裴钱照顾的很好,没有辱没它“剑仙坐骑”的威名。
裴钱先一步翻身上驴。
宁渔紧随其后,两手环住她的腰部,拨转驴头后,瞅准一片大山,裴钱一抽缰绳,疾驰而去。
一位大髯剑客,默默跟随。
两人许是提前踩过了点,熟门熟路的来到一座灵气氤氲的山谷之外,裴钱把驴子拴在小路边。
进入山谷之前,宁渔掏出一摞敛气符,递给裴钱一半,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往身上贴。
品相不够,数量来凑。
还真有用。
因为就连躲在暗处的宁远,一位元婴修士,在他眼中,两个小姑娘的身形,都有些模糊。
那么一般的洞府境,就更难以发现了。
然后接下来的这场“大战”,给宁远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两人清理了几头巡山小妖后,沿着妖物踪迹,开始隐匿前行,最终找到了一座崖刻“斫琴”的山中洞府。
外面的山谷,灵气之所以稀薄,就是因为这处洞府,占了画龙点睛的那一笔,藏风纳水,算是宝地了。
原先这些妖物,没点本事的话,可不敢如此抛头露面,在离州城不远的大山深处,开凿洞府。
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如今的宝瓶洲,战火四起,特别是朱荧王朝,攘外都自顾不暇,又怎么去安内。
宁远前些时日宰得那头金丹妖物,亦是此理。
乱世一起,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跑出来作妖了,反正也没人会管,反正那些难民,早一天晚一天,都会死。
宁远跟在她俩身后,步入其中。
百余步后,视线豁然开朗,前方通道尽头,出现一座巨大的石室,两个小姑娘止步,找了个角落蹲着。
鬼鬼祟祟的。
裴钱还好,她也算是见过几次大风大浪的人了,反观宁渔这丫头,一路走来,见了地上那么多的尸骨,早就脸色发白。
裴钱没着急动手,身为主心骨的她,转身抱了抱师妹,轻言安慰几句,随后就让宁渔往外掏东西。
宁渔强忍害怕,点点头,取出那件咫尺物,尽量不发一丝声音,最后地面就多出一座小山。
清一色的符箓,什么种类都有,裴钱在里头翻找了一阵,拣选出需要用的,再低下头,与其交头接耳。
说话声太小,以至于宁远一个不注意,都没能听清。
裴钱一马当先,走到石室大厅门外,宁渔紧随其后。
恶战一触即发!
然后宁远就看见,宁渔率先出手,卯足力气,将手上两只泥人,看也不看,直接丢了进去。
顷刻之间,惊天动地。
大厅内,十几头妖物还没反应过来。
眼前就多出了两尊泥人神将。
这还没完。
门外的棉袄小姑娘,还在往兜里掏泥人,有一个丢一个,不要钱似的,几个呼吸间,少说也祭出了十几头。
随意一尊,显化之后,都有两丈高,个个舞刀弄枪,瞧着是土鸡瓦狗,可对上下五境妖族,就是砍瓜切菜。
因为数量太多,这座洞府大门,直接就给泥人神将堵的死死的,里头传来一阵哀嚎,除了那头豹子精,其余小妖,难以招架。
异变突生之后,豹子精终于回过神,一脚踹开身旁婢女,随手一招,长枪入手,猛然暴喝:“何方鼠辈!还不现身?!”
没人搭理它。
这些泥人神将,受限于主人的境界修为,所以实力不高,至多也就三境武夫的水准,而且比较笨拙,很快就被“大妖”斩杀数头。
危急关头。
只见一名女子武夫,蓦然现身在洞府门口,双手抡动与其身材不符的三尺青锋,猛然当头劈下。
一道雪白剑光,转瞬即至。
剑斩洞府大妖一臂。
黑炭丫头见过师父出剑,知道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所以一剑过后,没有任何迟疑,第二剑接踵而至。
其实不算是第二剑。
长离是半仙兵,她能有鼻子有眼的递出一剑,已经力有未逮。
裴钱直接把长离剑丢了出去。
半仙兵在空中划过一抹长线,锋利至极,洞穿豹子精肩头后,长剑一往无前,深深钉入巨大王座之上。
手上无剑,小姑娘原地拉开一个拳架,正是六步走桩,与此同时,之前张贴在全身各处的几十张符箓,凭空燃烧。
方寸符,气力符,挑灯符,驱邪符……
什么玩意儿都有。
裴钱瞬间一冲而走,快若闪电,一条武夫的纯粹真气,宛若游龙,附着于拳头之上,风雷阵阵。
一拳打得大妖四分五裂。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因为双脚张贴的方寸符太多,同时动用,速度太快,在轰碎大妖身躯之后,裴钱稳不住身形,直接撞在了墙壁之上。
生死不知。
宁渔眼见此景,急得额头冒汗,驱使泥人拍死剩余小妖后,快步跑来,两手并用,使出吃奶的劲,好不容易才把师姐从墙上“抠”了下来。
这丫头江湖阅历不多,见裴钱闭着眼,头破血流的模样,都快急哭了,不过倒也没有干愣着,将她背在身后,一路狂奔。
就这么离开了这座洞府。
大厅这边,泥人神将不要了,插在王座上的半仙兵,也忘记了取回。
一个小姑娘,背着另一个小姑娘,就这么拼了命的跑,出了洞府,到了山谷外,甚至都没顾得上那头黑色毛驴,朝着州城那边,一口气跑了七八里。
这一仗,男人看的瞠目结舌。
去往临近州城的路上。
宁渔脚步踉跄,往前一路跌跌撞撞前冲,不是武夫,身子骨不行的她,哪怕头晕目眩,也不肯稍作休息。
每当身后的裴钱,往下滑落一寸,宁渔便抬高一寸,同时没忘记喊她一句,大师姐诶,你别吓我,快醒醒,等师父回来,你还要让他收我做小弟子的。
我可不想当什么大师姐。
裴钱裴钱,只要你醒过来,我就答应,把我的那件咫尺物送给你,反正我也没多少东西可装。
你不是眼馋很久了吗?
大师姐诶,昨晚你还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证,等你将来成了真正的山上剑修,要带着我去中土神洲游历江湖的,可不能骗人啊。
你还说会带我去你来的地方,什么来着?噢,是那个藕花福地,你说下次去,要把那座江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要跟你师父一样,拿下那个天下第一。
不能这么玩的啊。
是不是我画的符不太行,才让你撞进了墙里啊?都怪我,力气力气没有,剑术剑术不会,整天就知道捏人画符,事到临头,一点忙帮不上。
片刻后。
脸色煞白的小姑娘,再也无力继续奔跑,被一颗石子绊住,带着裴钱一起摔了个狗吃屎。
宁渔开始嚎啕大哭。
只是很快又戛然而止。
远处。
一个身材修长,瞧着高大但又不算壮实的青衫汉子,向两人这边走来,只见他牵着一头黑色毛驴,斜挎两把长剑,头戴斗笠,腰间还挂了一枚金黄色的酒葫芦。
男人在几步外停下脚步,微微扶起斗笠,露出一张满是胡茬子的脸,微笑道:“你叫宁渔对吧?你好,我叫宁远,宁渔的宁。”
“我是一名剑客。”
一袭青衫,并拢双指,缓缓抬升,身后的太白仙剑,立即做出回应,瞬间出鞘,悬停在旁。
大髯剑客随手抖了个剑花,再持剑立于身前,笑问道:“小姑娘,我见你骨骼惊奇,是个练剑的好材料,所以要不要做我的小弟子?”
宁渔抹了把脸,又抬起双手,使劲揉了揉眼睛。
就在此时。
裴钱睁眼,吐出一口血水,嘿嘿笑道:“师妹,我说的对吧,只要咱俩宰了那头大妖,你就能真的拜入我师父门下。”
……
朱荧王朝上空,云海深处,一把巨大的雪白长剑之上,宁远盘腿坐在剑尖,怀中躺着一个黑炭似的丫头。
裴钱的伤势,很轻,无非就是断了几根肋骨,磕破鼻子而已,如今再次昏死过去,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动用了长离剑的缘故。
四境武夫,强行驱使半仙兵,令她耗费的气血极多,精气神也萎靡下去,宁远此刻正在抽调气府真气,为她温养体魄。
太白剑柄处,则是坐着另一位小姑娘,手里牵着毛驴,背对两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生气了。
但是宁远也不想去哄。
千里左右,盏茶之间。
到了神秀山渡船,宁远破天荒的,亲自动手,在灶房那边熬了一大锅药汤,主食材,用的是那头豹子精的心肝脾肺。
碍于男女有别,宁远就没给裴钱剥个干干净净,只是褪下了外面的大棉袄,整个将她放了进去。
宁渔一样,也被他往里一丢。
心情不错的男人,见阮秀那间屋子,还是关着门,他也不着急,驱使渡船升空,逐渐驶离朱荧京师后,独自来到观景台上,默默喝酒。
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喝酒了。
没来由,宁远就想起道祖说过的一句话,也是类似谶语的一卦。
大道直行,有山开山,有水过水,斩妖封魔,宜速速远游,利在北方。
很快就要到北方了啊。
蓦然转头。
不知何时,身旁已经多了个青裙女子,她身子前倾,慵懒的趴在渡船栏杆上,胸脯挤压出一个极为夸张的幅度。
宁远没说话。
阮秀发现男人的视线,瞥了他一眼,然后本想继续板着脸的她,瞬间就泄了气,有些羞赧。
这小子的眼神真温柔。
此中有真意。
想睡我。
月上柳梢头,渡船的几间厢房,几个姑娘很有默契,全都关紧大门,给两人腾出了地方。
结果宁远却没说什么骚话,反而没头没脑的问道:“秀秀,我打算明天开始,就教她俩练剑,你觉得怎么样?”
阮秀哦了一声。
男人咧嘴笑道:“我都打算好了,裴钱是四境武夫,体魄更好,就让她背我的太白,宁渔身子骨稍差,长离则是交给她。”
阮秀又哦了一声。
宁远掰着手指头,自顾自说道:“还有桂枝和苏姑娘,前者资质不太好,后者还没完全适应那件蛟龙遗蜕……”
阮秀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呵,臭小子这种鬼伎俩,还能把我一个上五境给忽悠了?你自己不中用,可别怪我没给机会。
娘稀皮的,来之前,老娘都故意把扣子解了好几颗,一眼望去,白花花的,你是看不见还是咋的?
真是不解风情。
宁远扭过头,望着她的背影,无奈道:“媳妇儿,能不能听我说完?说完了她们,就轮到你了啊。”
青裙少女随即回首。
宁远笑眯眯道:“秀秀,你放心,我打算抵达神秀山后,就马上跟老丈人提亲,将你娶进家门。”
他娓娓道来。
“这事儿,我可是了解过的,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四聘五金,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八抬大轿……”
“这才是明媒正娶!”
阮秀眨了眨眼,似笑非笑,提醒道:“十里红妆的妆,是嫁妆,不用你来准备,那是我爹的事。”
宁远不假思索道:“所以秀秀,你是答应嫁给我了?”
少女迈开脚步,“你猜。”
男人猛然伸出一手,运转神通,将她隔空扯了过来,阮秀也没挣扎,被其按坐在大腿上。
“你嫁不嫁?”
“看我心情。”
“那你心情什么时候能变好?”
“那就看你了。”
“比如?”
“宁小子,之后返回神秀山,中途还会走吗?”
“……应该,不会了吧?”
“那不嫁。”
“……装得累不累?”
“还行,乐在其中。”
互相对视半天。
宁远轻声道:“阮秀,这趟书简湖之行,我有在想你,从来如此,一直如此,半点作不得假。”
少女嗯了一声。
想了想,她撩起发丝,又轻声细语的补充道:“我也是。”
“……就仨字?没了?”
“我不善言辞啊。”
“这怎么一转眼,你就突然变得温柔了?”
“因为你很少对我说情话。”
“那我以后多说点。”
“好。”
“……”
“宁远,遇见你,三生有幸。”
“不是这样的,我才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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