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不过半里地,杨震和季洁手里提着沉甸甸的东西,脚步却比来时慢了不止半拍。初秋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筛下细碎的金斑,在杨震左手拎着的粗布袋子上晃晃悠悠。袋子里,那条刚从早市水产摊挑来的鲈鱼偶尔摆一下尾巴,带起鳞片摩擦布袋的轻响,混着右手网兜里青菜叶子互相蹭出的沙沙声,倒像支不成调的民间小调,在安静的巷子里慢慢流淌。
季洁走在稍前一点的位置,右手腕上搭着件薄外套,左手提着个扁扁的纸箱子,里面是杨震蹲在旧货摊前磨了半天嘴皮子才淘来的几本旧书。她侧头看了眼杨震,他正低头瞧着手里的布袋子,眉头微蹙像是在琢磨什么,阳光落在他额前的碎发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琢磨啥呢?”季洁的声音里带着点刚逛完早市的松弛,“鱼不会跑了吧?”
杨震抬眼笑了笑,露出点白牙:“跑不了,就是觉得这鱼挺有福气,能被你季大警官亲手料理。”
“贫嘴。”季洁嗔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了弯。他们难得有这样整块的空闲时间,不用对着审讯室的白炽灯,不用分析密密麻麻的卷宗,就只是像寻常街坊那样,提着菜篮子慢悠悠地往家走,连空气里都飘着点过日子的甜。
刚拐进小区楼下的小广场,就见二楼的李大爷正坐在那棵老槐树下的石凳上。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手里捧着个掉了点漆的半导体收音机,音量调得不大不小,咿咿呀呀的京剧唱段正从里面飘出来,是《铡美案》里那段经典的黑头唱腔,字正腔圆,透着股子凛然正气。
李大爷耳朵尖,听见脚步声就抬了头,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他也没推,眯着眼睛瞅清是他们,立刻笑着朝这边招手:“小杨,小季,这是赶早市去了?瞧这手里拎的,真是满载而归啊!”
“可不是嘛李大爷,”杨震加快两步走上前,把手里装着旧书的纸箱子往身后挪了挪,省得边角蹭到老人,“您这听的是《铡美案》吧?包公那段\"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错不了。”
“嘿,还是你小子耳朵尖!”李大爷乐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用手指点了点收音机,“就爱听这口,有劲儿!不像现在那些新歌,咿咿呀呀的听不懂。还是这老戏,一字一句都在理上。”
季洁也走上前,笑着应和:“您说得是,这老戏听着踏实。您坐着歇着,我们先上去了。”
“去吧去吧,”李大爷摆了摆手,又把老花镜推回鼻梁上,重新凑到收音机旁,跟着里面的调子轻轻晃起了头,“中午做什么好吃的?闻着香味我可得上去蹭两口。”
“没问题,做好了给您端下来一碗!”杨震笑着应下,和季洁一起转身往楼道走。
楼道里铺着红色的塑胶地板,踩上去软软的,脚步声被吸走了大半。走到三楼家门口,杨震掏钥匙开门,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门\"咔哒\"一声开了,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先涌了出来,像是藏在门后的小精灵,一下子扑进了人怀里。
季洁深吸了口气,眼底漾起笑意:“窗台上的茉莉开了。”
可不是嘛。客厅朝南的窗台上,那盆养了两年的茉莉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舒展了花瓣,细碎的白色花朵缀在绿叶间,像撒了一把星星。早上出门时还只是鼓鼓的花苞,这才几个钟头的功夫,就趁着他们不在,热热闹闹地绽放了,把整个屋子都浸在了清甜的香气里。
杨震把手里的东西往玄关的鞋柜上一放,先直奔阳台而去。他早上在旧货市场淘到的那块蓝底白花老布还卷在袋子里,此刻迫不及待地要展开瞧瞧。阳台的阳光最足,金色的光线铺在地板上,像块融化的金子。他小心翼翼地把布摊开,铺在阳台的藤椅上,布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蓝得像初秋的天空,上面绣着的缠枝莲花纹更显鲜活,墨色的线条顺着布纹轻轻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藤蔓爬下来。
“确实好看。”杨震回头冲站在门口的季洁笑,眼睛亮闪闪的,“比我在图片上看的还带劲儿,下午就把餐桌那块旧桌布换了。”
季洁走过去,伸出手指轻轻抚过布料,触感厚实又柔软,带着点天然的棉麻质感,不像超市里卖的那些化学纤维桌布,滑溜溜的没温度。“手艺真不错,”她由衷赞叹,“这花纹绣得真细,得费不少功夫吧。”
“那老太太说,是她年轻时候自己织的,”杨震蹲在布旁边,手指点着上面的莲花,“说这缠枝莲寓意好,生生不息的。现在哪还有这手艺,亏得咱们今天运气好,碰上了。”
“先别研究你的宝贝布了,”季洁直起身,拎起玄关的菜袋子往厨房走,“我饿了,先做饭。”
“得嘞,听季警官的。”杨震笑着应道,把老布仔细卷起来,放进阳台的收纳柜里,转身也跟着进了厨房。
厨房很快就热闹起来。季洁系上那条蓝色的格子围裙,把鲈鱼放在水槽里,指尖沾了几片银闪闪的鱼鳞,在水龙头下冲了又冲。水流\"哗哗\"地响,她一边洗手一边念叨:“这鱼鳞真滑,得仔细冲干净,不然腥气。”
杨震在旁边的案板前摘青菜,手指灵巧得很,捏着菜根轻轻一掐,\"啪\"的一声就掐断了,翠绿的叶子被整齐地码在白瓷盘里,梗是梗,叶是叶,看着就清爽。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灶台上的砂锅,伸手摸了摸锅壁,还温乎着。“早上剩的粥还能喝,”他转身打开碗柜,拿出两个白瓷碗,“我先盛出来晾着,等会儿吃正好。”
砂锅揭开盖子,一股淡淡的米香飘了出来,是早上熬的小米南瓜粥,金黄色的粥体稠稠的,还冒着热气。杨震用勺子小心翼翼地盛了两碗,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小碟咸菜,切成细细的丝,摆在旁边。
季洁处理鱼的动作麻利得很,刮鳞、开膛、去内脏,没一会儿就把鱼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用厨房纸把鱼身上的水擦干,在鱼背上划了几刀,撒上盐和料酒腌着,又切点葱丝姜丝,泡在清水里。“清蒸鲈鱼就得吃个鲜,”她一边忙活一边说,“调料多了反而抢味儿。”
杨震把摘好的青菜洗干净,沥干水放在盘子里,又从橱柜里拿出炒菜锅,放在灶上烧着。“火不用太大,”季洁在旁边提醒,“青菜得快炒,不然就软塌塌的不好吃了。”
“知道了,季大厨。”杨震笑着应着,往锅里倒了点油,油热了先放几粒花椒炸出香味,捞出花椒,再把青菜倒进去,\"滋啦\"一声响,绿色的菜叶在油锅里翻滚起来,杨震拿着锅铲快速翻炒,没一会儿就加了点盐和生抽,翻炒均匀就出锅了,装在白瓷盘里,看着绿油油的,还带着点锅气。
这边刚把青菜端上桌,那边蒸锅的水也开了。季洁把腌好的鲈鱼放进盘子里,撒上一半的葱丝姜丝,放进蒸锅,盖上盖子,定了时。“十分钟就行,”她擦了擦手,“时间长了肉就老了。”
等待蒸鱼的功夫,两人难得地安静下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歇着。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块明亮的光斑,里面有细小的灰尘在跳舞。茉莉的香味飘过来,混着厨房里的饭菜香,让人心里暖暖的。
“下午换完桌布,把那几本旧书整理一下?”季洁看着茶几上的纸箱子,“我瞅着那本《民国刑侦档案汇编》挺有意思的,说不定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行啊,”杨震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我还淘到一本老地图,是咱们市二十年前的,回头裱起来挂墙上,说不定破案的时候还能用上。”
正说着,蒸锅里的鱼好了,定时器\"叮\"地响了一声。季洁起身去厨房,揭开锅盖,一股鲜美的香气立刻漫了出来。鱼肉嫩得像豆腐,雪白雪白的。她把盘子端出来,倒掉里面的汤汁,撒上剩下的葱丝姜丝,又从灶上端起刚烧得冒烟的热油,\"哗啦\"一声浇上去,葱丝姜丝瞬间被激出浓烈的香味,在厨房里久久不散。
“真香啊。”杨震走过来,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赶紧端出去,吃饭了。”季洁笑着把盘子递给他。
两人把菜和粥都端到餐桌上,杨震突然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他转身跑到阳台,把那块蓝底白花的老布拿过来,铺在餐桌上。布料的大小刚刚好,蓝底白花的图案衬得白瓷碗和盘子更干净了,连空气里都多了点古朴的味道。
“这下完美了。”杨震坐下,拿起筷子,“开动!”
清蒸鲈鱼的肉果然嫩得恰到好处,轻轻一抿就化在嘴里,带着鱼肉本身的鲜甜,配上热油激过的葱姜香,一点腥味都没有。青菜炒得脆生生的,带着点咸鲜的味道,配着温热的小米南瓜粥,简单却熨帖。
季洁夹了口青菜,眼睛瞟着桌布,手指轻轻摸着布料的纹理:“这布是真不错,摸着手感也舒服,比超市买的那些滑溜溜的强多了。”
“那可不,”杨震喝了口粥,满足地叹了口气,“纯手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老太太说这布她织了小半年呢,要不是家里腾地方,还舍不得卖。”
“也是缘分。”季洁笑了笑,又夹了块鱼肉,“下次再去早市,要是能碰上老太太,跟她多说说话,说不定还能淘着好东西。”
吃完饭,杨震主动收拾碗筷,端着盘子往厨房走:“你歇着,我来洗碗。”
季洁也没跟他争,转身去阳台拿了晾衣杆,把早上没来得及晾的衣服挂出去。阳台上的风很舒服,带着点楼下槐花香的甜味,轻轻吹过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低头往楼下看,李大爷还坐在石凳上听京剧,只是换了个段子,咿咿呀呀的听不太清。几个穿着校服的孩子蹲在花坛边,不知道在看什么,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正看得入神,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叮铃铃\"地划破了午后的宁静,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杨震擦着手从厨房出来,下意识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过两点——这个时间的电话,多半没什么好事,十有八九和工作有关。他的脸色瞬间沉了沉,快步走到客厅拿起听筒,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喂,六组杨震。”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杨震脸上的轻松闲适一点点褪去,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原本舒展的肩膀也微微绷紧。他只是偶尔\"嗯\"一声,或者应一句\"知道了具体位置在哪\",最后沉声说了句\"保护好现场,我们马上到\",便挂了电话。
“怎么了?”季洁从阳台走进来,见他脸色不对,心里已经有了数,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出案子了,”杨震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动作利落地往身上穿,“城南旧仓库发现一具男尸,报案人说死者被绑着,像是他杀。”
季洁没再多问,多问无益,这个时候时间就是生命。她转身快步走进卧室,拿起挂在衣柜里的警服:“我换件衣服,马上走。”
两人的动作都快得很,多年的搭档生涯让他们在这种时候有着惊人的默契。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他们就换好了藏蓝色的警服,脸上早已没了午后的闲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职业性的严肃和锐利。
杨震把早上淘来的那几本旧书放进书柜最上层,手指划过《民国刑侦档案汇编》的封面时,顿了一下,又看了眼窗台上那盆茉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正在系鞋带的季洁说:“桌上的鲈鱼汤记得放冰箱,别放坏了。”
“知道了,”季洁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走吧。”
关门前,季洁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阳光还暖暖地落在蓝底白花的桌布上,那本《民国刑侦档案汇编》被杨震随手放在了茶几一角,泛黄的封面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早上没听完的评书还在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说着,只是屋里已经没了人。
楼道里,他们的脚步声比来时急促了许多,\"噔噔噔\"地往下走,惊飞了窗台上一只停驻的麻雀,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留下几片羽毛在空中打着旋儿。
楼下的京剧声还在继续,李大爷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见两人穿着警服,神色匆匆,便知道是有任务,也没多问,只是挥了挥手。这一次,杨震和季洁都没再停留,快步穿过小广场,走向停在小区门口的警车。
警车发动的声音\"呜\"地一下响起,划破了小区的宁静,很快汇入了街道的车流中,朝着城南的方向疾驰而去。
阳光依旧很好,暖暖地照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老槐树上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晃,李大爷的京剧声还在小广场上回荡,孩子们的笑声也没停。只是属于杨震和季洁的这个平凡午后,被这通意外的来电,暂时按下了暂停键。至于什么时候能重新播放,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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