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浩泪流满面,喃喃道:“太上皇驾崩前,苦不堪言。这靖康耻,亡国恨,让他神情恍惚;这郑太后驾崩,让他泪流满面;这皇子郓王去世,让他老泪纵横。我可听说,太上皇在五国城还生下了六儿八女,女真人以礼相待,可太上皇还是日夜思念中原。不能返回中原,自然苦不堪言。”
扁头叹道:“那女真人难道不送还太上皇的灵柩?这入土为安,难道女真人不懂?俺就纳闷,俘虏太上皇做什么,女真人吃饱了撑的么?”摇摇头,苦笑开来。
费无极哭笑不得,泪光点点之际,冷笑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但愿女真人会送回太上皇灵柩。”
子午气急败坏,马上举起拳头晃了晃,掷地有声道:“要不要到五国城,抢夺太上皇灵柩?”
余下也信誓旦旦,叹道:“这主意不错,还要搭救钦宗与赵香云。”
普安哭笑不得,缓缓道:“好了,你们别开玩笑了。”
武连冷笑一声:“如若可以搭救,当年在燕山府就得手了,何必等到今日。”
种容摆了摆手,马上叹道:“不可,女真人必然早有防备。这长途跋涉,且不说一路上要历尽千难万险,到了大金国,人生地不熟,何处找寻?你们可听得懂女真人说话?”
张明远坐起身来,叮嘱道:“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不可轻举妄动。事已至此,至于太上皇灵柩就不必多想了。人死不能复生,如若前去抢夺,必定大动干戈,对太上皇也难以做到尊敬了。这驾崩已成定局,恐怕只能是朝廷出面交涉,或许才会让太上皇魂归中原。太上皇虽死犹生,我等要齐心协力,协助当今大宋天子,抵御金贼,实为当务之急。”
费无极劝道:“明远,你就安心歇息,不必胡思乱想。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你自然也心知肚明,太上皇北上后,注定这般结局。是也不是?你还异想天开,相信金人的鬼话连篇,说什么,让二帝面壁思过,过几年就放回来了。”
扁头道:“不错,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俺以为眼下女真人对京兆府施以怀柔安抚之策,凡事都以和为贵。这般看来京兆府就相安无事,再者吴玠与种浩据守和尚原,成都府就固若金汤。”
种浩恨恨的道:“太上皇驾崩,虽说令人悲痛欲绝,可他何尝不是解脱?虽说女真人以礼相待,可精气神如同残云。人活着不就活个精气神么?如若是行尸走肉,那就生不如死了。”
子午看向张明远,眼里带泪道:“师父,请节哀顺变,千万别伤心难过。”
余下也看向张明远:“师父自从离开江南后,就越发消瘦了,此番富平大战后,更添几分忧思。”
普安叹道:“富平大战虽说我大宋元气大伤,可吴玠与种浩将军在和尚原、仙人关,重创金人,这川陕就太平了,金人自然不敢有恃无恐,为所欲为。”
武连点了点头,笑道:“不错,师伯消瘦,恐怕另有缘由。只是我们不好说!”
张明远马上坦诚道:“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既然如此,我就说说看。我忧心忡忡的倒不是太上皇的安慰,也非京兆府的存亡。我就怕人心向背,听说关中传得沸沸扬扬,黎民百姓对大宋富平大战一败涂地,拍手称快。这便是我近来忧心忡忡所在。”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也是感同身受。
种容看向张明远,安慰道:“明远,你要多加保重。如若你病倒了,终南山就无人主持大局了。”
张明远看向扁头,微微一笑道:“没事,有扁头师哥,终南山安然无恙。”
扁头破涕一笑道:“俺可没这本事,别指望俺。终南山还是明远主持大局比较好,俺可守山已是勉为其难。”
费无极乐道:“扁头师哥的本事可不简单,终南山认识扁头的可比张明远多,我可是听香客所说。”
子午心烦意乱,随即寻思道:“眼下太上皇驾崩,留下太子,不知康王做何感想?就怕女真人放回太子,那康王的皇帝就尴尬了,如此二人会大动干戈,岂不令世人耻笑?”
余下不以为然,也寻思道:“太上皇死了就死了,他罪有应得,他活该,他自找的。”
普安不由寻思,顿时义愤填膺道:“太上皇啊太上皇,你当年就不该早早退位,你不知如何是好,也没事,可请教张叔夜、李纲,你偏偏选了最坏的一步棋去走,这退位后,清闲倒是清闲了,可太子不情不愿的登基大宝,接收一个危机四伏的局面,且不说他能否主持大局,只一件事就够他焦头烂额,那便是如何对付蔡京、童贯,虽说他们当年跟随你太上皇到镇江府去了,可他们的党羽在东京。钦宗之所以贬走李纲,我看其中大有文章,那便是钦宗认为李纲是太上皇你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至于后来进京勤王的张叔夜,钦宗更是想用却不敢用。如若张叔夜赶走女真人,万一拥兵自重,重新拥戴你太上皇复位,或者张叔夜自立为王,就后果不堪设想了。这便是钦宗当年之所以千方百计要议和的想法。可太上皇你当年恐怕也是身不由己,被钦宗软禁宫中,故而也是眼睁睁看着女真人打进东京。”
武连环顾四周,感慨万千之际,马上寻思道:“云儿,你还好吗?你身在帝王家,也是身不由己。你父皇驾崩了,你母后驾崩了,你一定伤心难过。我又不能搭救你,你一定悲痛欲绝,不知女真人如何对付你,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种浩告诉张明远:“听说,太上皇在五国城时依然手不释卷,琴棋书画,爱不释手。读到李唐的《李泌传》 ,居然泪落如雨。这是曹勋南归后所言!明远,太上皇驾崩后,还留下一首词,叫做《宴山亭》 。去年传到中原,后来又传到了京兆府。”说到这里,两腮坠泪。
张明远神情恍惚,背过身,寻思道:“太上皇啊太上皇,你如何就撒手人寰了。明远还想北上搭救于你,可为时已晚,如之奈何?想一想多少年来,明远都是有信念才苦苦支撑到于今,你先我而去,便是太也狠心。明远与你天各一方,可苦煞明远了。你与明远同年同月同日生,难道明远要与你同年同月同日死不成?我死虽容易万分,可谁为你报仇雪恨。明远死不足惜!如若明远不能为你报仇雪恨,我的徒儿也会替你报仇雪恨!徒儿的徒儿,徒子徒孙,无穷无尽,总有一日,也要报仇雪恨。你在白山黑水之间,想必也思念东京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思念睿思殿的笔墨纸砚,思念宣德门的红墙金瓦,思念垂拱殿的绿瓦红墙,思念汴河虹桥边的春意盎然。太上皇啊太上皇,明远知道你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忍辱负重,你安息吧!”言语之间,张明远慢慢闭上双眼,一瞬间,仿若入梦:
这是绍兴五年的四月甲子日,长白山上,鸟语花香,松花江畔,冰雪消融。一派春意盎然,美丽之极。有一人,却无心欣赏,不但无心欣赏,而且身心交瘁,苦不堪言,最终病死在了这里。这季节山花烂漫,花花草草仿佛是他的笑意,永远留在了远离中原东京很遥远的五国城。他梦中的东京不再回来,他心中的期望倍加渺茫。他那年离开东京城,去往黄龙府之时,已是卑躬屈膝、羞愧难耐、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终日,他在金人逼迫,青衣置酒的屈辱和怨恨之中,悲惨的客死在了他乡。在他不可怨天尤人之际,他心知肚明,此乃咎由自取而已,怨不得天地,怨不得苍生,只怨自己,自作自受,自取其辱。五国城中,他在离开人世之时,气喘吁吁,高声呼道:
宴山亭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者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此人便是太上皇,此人便是宋徽宗,他仰天长叹面北而呼,豆大的泪珠滚落了下来,一瞬间穿过花白的胡须,他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仿佛梦回了东京,那一棵芭蕉树又枝繁叶茂,那孔雀杯又美丽芬芳。远处阵阵风来,只见燕子向南方飞去。正在此时,张明远刚要呼喊,可一瞬间睁开双眼,却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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