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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对北地局势的了解,如今的全天下人,鹿野要说第二,怕是没人敢说第一。
而且她对北地的了解可是连蛮人地界也包含在内的。
当然,只是应付眼前小老头儿的话,也用不着说那么多,鹿野知道他想知道什么,便挑拣着能说的都说了——
由于前面十几年的蛮人频繁侵扰,大量百姓或死伤或南迁,如今的北地地广人稀。
但,在英明神武聪明绝顶武功盖世的边关守将们的带领下,这一两年来,蛮人屡战屡败,已经被打地没了心气儿,尤其是前不久狠戾好战的老蛮王死了,新蛮王上位,新蛮王“据说”是个热爱和平的,至今没有挑起过一次对大魏的劫掠,且就算不考虑他本身意愿,刚刚上位的新王,注意力肯定也大多放在整顿内部上,怕是没什么心思来骚扰大魏北地。
最后,为了增加说服力,鹿野以商队一路南下遭遇为例,向老头儿生动展示了北地与南方局势的对比。
“我们从边关收了货物出发,一路走到京城西边,拢共也就遇上了三波不长眼的山贼土匪。”
“但从京城到杭州,这一路上遇到的劫道的,大大小小起码十几次。”
鹿野这话可没说谎,就是,嗯,如今的北地什么山贼土匪还敢招惹她啊,说是闻风丧胆望之即逃还差不多,这三波也是消息实在不灵通的笨贼,刚好被鹿野当做旅途的小点心笑纳了。
而南方那些层出不穷的劫道的,显然一个个都没听说过鹿野的威名,所以才前仆后继,飞蛾扑火般数不胜数。
秦端听得都有些懵了。
虽然他对北地有些了解,知道如今的北地好像有些不同往日了,但鹿野所说还是有些超出他预料了。
蛮人换新王了?
北地行商竟然比江南还安全?
边关守将英明神武聪明绝顶武功盖世?
……
呃,老头儿觉得脑袋有点晕。
忽然,晕乎乎的脑袋猛地抓住一个重点,浑浊的眸子霎时闪亮,盯着鹿野,说道:“女侠,老朽对北地知之甚少,只知北地有陈蹇之陈大将军镇守——呃,以前还有个平北王,别的却是一无所知了,听女侠说起北地守将英勇事迹,不禁心向神往,不知除了陈大将军外,北地还有哪些有名的将领?除陈大将军外,最骁勇善战的是——”
鹿野干咳几声。
心想你这不是老虎跟前找大王吗?
别说陈蹇之以外了,就是算上陈蹇之,鹿野也一点不觉得自己比他差了( ̄▽ ̄)/!
就是这么自信~
不过,现在可不是嘚瑟的时候,鹿野收敛住得意,很是谦虚又十足稳重地道:
“这说起来可就多了,其实边关绵延千里,许许多多基层的边关守将都是赤胆忠心、骁勇善战之辈,不然又怎么抵挡得住蛮人一次又一次的侵袭?如今边关的安宁稳定不能完全归功于一两个名将,而是要归功于千千万万守将和底层士兵的努力!”
秦端:……
嗯,说地很对,但是——跟他问地有什么关系?
别欺负他多年不提笔不做文章,这么明显的跑题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不过,一直萦绕在脑海里的猜测终于可以大致确认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
年纪看上去也就十七八九,顶多二十的样子,跟传说对上了。
力大无比,能拉得动那把全桐县最重的弓,且射术高超,一箭三矢,又对上了。
口音有点儿怪,但大致是京城那片儿的,又又又对上了。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这般的才能和见识,除了传说中的那位之外,上哪里再找出这样的女子?
而且还在他问起北地名将时偏偏闭口不谈那位。
明明之前很是轰动了一把来着,不然也不会他这个江南小县城的老骨头都能听到其威名。
若真是那位的话——
秦老头儿一颗心跟炒茶似的来来回回揉捻灼烧。
——若是时局没乱,哪怕传说中的那位再厉害,他也不会动了投靠的心思。
——若是没有亲眼见到人,哪怕时局再乱,他依旧不会想着投靠。
但看着眼前年不过双十,却隐隐让人无比信服的少女,再想想外面的局势,秦端煎熬的心片刻后便安定下来。
他要带领着秦家在这乱世继续走下去,必须慎重,但也必须当断即断,拥有赌一把的勇气。
年近花甲的老人忽然站直了身子,挺胸敛衽作揖:
“女侠,端愿率领秦家上下千余人追随女侠去往北地,女侠可否同意我等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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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野自然是同意的。
跟难民不同,这可是人家在有选择的情况下的主动投靠啊!
而且不是一穷二白啥都要靠她养,人家有人有钱有武力有知识,可以说,就算秦端不求到鹿野头上,他自己带着族人迁徙到北地,其实也没太大问题——只要不倒霉地正好遇上规模较大的乱军。
选择投靠鹿野,还是在压根不确定她身份的情况下,主动说出“追随”这种明含效忠意味的话,鹿野当然也不是那不解风情的。
于是当即点头,还让商队的人帮忙秦家收拾。
知道秦家家大业大不比流民,收拾东西肯定需要些时间,便决定商队再停留一日等秦家。
秦端感激涕零,立刻就回家动员去了。
虽然他是族长,虽然有把握能让绝大多数人同意,但这到底是安土重迁的大事,肯定还是要做足思想工作的。
好在,秦端的威望和信任度是真的杠杠的,尤其经过前几天收留佃农反而让自家逃过李世清劫掠一事,更是让族人佩服地五体投地,因此,虽然全族搬迁北地的决定一说出来,无数人哗然震惊,但秦端条分缕析地解释了如今局势后,便再没有人反驳。
半个时辰后,包括仆役佃农等在内的秦家上下总共一千零二十六人,全部决定跟随商队北上。
于是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活计,收拾行李倒都还好说,最难办的是土地店铺等不动产。
作为深耕桐县多年的家族,秦家最多的财产就是田地,而田地是怎么也带不走的,卖的话,如今的田地哪里卖得上价?暴雨将无数沃土卷走,今年的大多数田地几乎可以说确定颗粒无收,明年料想也不会有啥好收成,想要将田地重新养好,没个几年功夫下不来,可如今又到处都是卖田卖地的流民,田价已经低到不能再低,秦家这许多土地一流入市场,可想而知会让已经砸穿地板的田价又低到什么令人发指的程度。
想想就心疼。
铺子倒是好出手一些,但也需要时日。
众人这么一收拾起来,又觉得老族长的决定做地有些仓促草率了。
就算要避战乱,这也太急了吧?
而且怎么就随便过路一商队就要追随了?
众人嘀咕着,却也无奈,秦端已经发话了,便只能照办。
于是一个个全都着急忙慌地出手着各种田产店铺以及各种不方便带走的东西。
于是这般大动静,自然引起了无数人注意。
秦端正忙得脚不沾地地功夫,便陆续收到好些个老朋友新面孔求拜见的消息。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为什么而来,也不浪费功夫了,直接跟门房说了个时间,让这些人全都在约定的时间一起来。
于是,一个时辰后,全桐县有头有脸有铺子有田产的当家人几乎都聚在了秦家。
“老秦,你这到底是搞得哪一出?怎么突然就将家中店铺田产全部变卖了?”
一个跟秦端年纪差不多的老头儿开口问道,窄长的脸上满是精明和狐疑。
这位老头儿姓张,也是曾经有过功名的人,不过功名是捐来的,因此也没实际当过官儿,只捞了个员外郎的名头,平日人称张员外,因自诩也是有过官身的人,便觉得可以跟秦端平起平坐,平日里便直接喊他老秦。
今日秦家突然变卖家产,还是张员外最先发现的,因为他正趁着灾民都在卖田而低价收地,只是他觉得如今的价格还是不够低,便让人不断散发焦虑好压价,鼓动灾民都来卖地,又时刻注意着市场,于是这才立刻注意到秦家的动向。
若秦家只是卖一部分地倒也不奇怪,毕竟秦端这老头儿脑子不好使,居然把佃农都接到了自己家里,虽说得了个好名声,还逃过了李世清那一劫,但突然多出了几百张嘴,那得花多少钱啊!
张员外想想就代替秦端心痛地直抽抽。
败家啊败家!
要知道他张员外之所以能攒下一大份家业,甚至同样躲过了李世清的搜刮,最大原因就是他精打细算、财不外露、一文钱掰成两瓣儿花!
当然,心痛归心痛,秦家卖铺子卖地对他来说可是好事。
秦家那大量田地一挂上牙行,立刻让本就低到离谱的田价更加低了。
而且秦家因为田多,因此竟然还有一些地势较好、没有太受暴雨影响的田地。
这样的田,不抢不是人。
张员外一听到消息,一边立刻让下人将那些好田抢到,一边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卖一部分田地也就算了,这把所有田产店铺都卖了是怎么回事?
秦家日子不过了?要离开桐县了?
于是,嘀咕着嘀咕着,就跑来秦家找秦端唠嗑来了。
来了才发现,嘀咕的人不止他一个。
几乎所有跟秦家有点交情又有点实力的大家族都来了。
众人在等候的时候就已经互相交流过一轮儿了,有说老秦失心疯的,有说秦老爷怕不是听到什么消息的。
更多人也是猜到了,觉得恐怕是今日鹿野说的那什么江夏王造反的事把秦端给吓到了,吓得他要举家搬迁。
这也不奇怪,谁不害怕战乱,尤其如今已不是简单的泥腿子造反,而是连诸侯王都已经开始掺和进来。
明眼人都知道,这天下要乱了。
桐县更不安全了。
可问题是,桐县不能待,又能去哪儿呢?
于是不管存着什么疑问,所有人都来找秦端,想要问个清楚。
秦端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虽然若是说出的话,他秦家那些田产店铺怕是更不好出手了,但这关头,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于是将他决定要跟着商队去北地的事说了,又转述了一番鹿野对北地如今局势的描述。
这话一说,众人反应各异。
张员外直接嗤之以鼻。
“我说老秦,我该说你胆子大还是胆子小?说你胆子大吧,听到个消息就吓得全家逃窜,说你胆子小吧,居然还敢带着全家去那北地?”
“北地是啥地方啊?别说你说这般见多识广的,就是外头随便拉个泥腿子,都能给你说出来那蛮人有多凶残多不可理喻。”
“搬家搬到北地去,我看你也是老糊涂了。”
虽然很高兴秦家在这关头卖田卖铺子让自己捞着便宜,但听到秦端的话,张员外仍是没忍住出口嘲笑。
——主要也是平日里能嘲笑这老秦的机会太少,对方样样比自己强一头,拿什么嘲笑啊?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张员外自然不会放过。
但张员外这话却没几个人附和。
大多数人都若有所思。
有两个素日里跟秦端交好的,此时已经跟秦端询问详细细节,以及为何能如此决然地做出选择了。
秦端没理会张员外的嘲讽,只认真跟两位老友仔细解释,又说出自己对于北地的见闻。
“你们可能不知道,北地如今确实比以往好多了,去年皇上新封了个异姓郡主的事儿你们还记得不?就是那个大退蛮人的巾帼英雄,皇上册封后,这位没有留在京城与夫君——哦,她夫君便是傅家那位着名的麒麟儿,如今在杭州的那位——没有留在京城与夫君安稳度日,反而又回去了边关,还帮着京城带走了一大批灾民,缓解了京师的压力。”
“而自她回到边关以后,我便在没听说过蛮人南下劫掠的消息,反而听说去年冬日,边关上好几个城镇将少量南下的蛮人打回的消息。”
……
秦端对于那位传说中的巾帼女英雄的了解其实也不多,所说的便是了解的全部,因此话说出来,虽然造成了一些影响,却显然并没有让所有人信服。
“切,我当什么呢。”
“老秦你难不成是觉得,有那娘们儿在,北地就成啥香饽饽了?我说你是真老糊涂了吧!一个女人懂什么打仗,我也听说过这事儿,可这不明摆着是个沽名钓誉的么?我可听说了,那边关守将是个年少有为的小将军,又不是她,打退蛮人跟她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仗着夫君家平反,讨得陛下怜惜,才封了她一个郡主,偏还不安分,不留在夫君身边相夫教子,还跑回北地,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这般女子,就该被好好教训就是!”
张员外一张老嘴叭叭叭叭,差点没给秦端给听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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