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的纷扰心绪,并未困扰王悦之太久。他深知自身修为已至瓶颈,尤其在见识过吴泰邪术与洞玄手段后,更觉唯有提升境界,方能应对未来风波。这日,他备上几坛陈年佳酿,再访深谷宁墅,欲向谢灵运请教道法真谛。
宁墅依旧清幽,修竹猗猗,流水潺潺。谢灵运正于临溪的茅亭中独自抚琴,琴音淙淙,如松风拂壑,透着一股远离尘嚣的旷达。
见王悦之来,他止住琴音,笑道:“少明此来,眉间凝滞之色稍减,然灵台之光犹有窒碍。可是修行遇了疑关?”
王悦之将酒坛置于石桌上,拱手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少明近日确感修为停滞,于符法一途,虽勤修不辍,却总觉只得其形,未得其神。纵有《黄庭》为基,然面对诡谲邪术,常感力有未逮,故特来向先生请教。”
谢灵运示意他坐下,取过酒坛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他斟满两杯,并不急于回答,反而问道:“你且说说,你如今画符,是如何为之?”
王悦之略一沉吟,如实道:“凝神静气,存想身神,引丹田之炁,贯于笔端,依符谱纹路,以心神驾驭炁息流转,力求笔笔精纯,蕴含破邪镇煞之意志。”
“嗯。”谢灵运点点头,饮了一口酒,“凝神存想,引自身之炁,此是正道,乃《黄庭》内景修炼之根基,无可厚非。然……”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你可曾想过,你笔下符箓,欲要沟通者,为何?”
王悦之一怔:“自是沟通天地正气,或引动雷霆火煞,以克邪祟。”
“天地正气何在?雷霆火煞何存?”谢灵运追问,手指轻蘸酒水,在石桌上随意划出一道扭曲的痕迹,“你看此痕,可能辟邪?”
王悦之摇头:“此乃酒渍,无意无念,更无法度,如何能辟邪?”
“那若我以此痕,引天雷之火于此,可能辟邪?”谢灵运再问。
“这……天雷之火乃至阳至刚之力,然此痕无法承载引导,反可能因其无序而溃散,甚至反噬。”王悦之似乎捕捉到什么。
“妙哉!”谢灵运抚掌一笑,“符纹之道,便是这‘承载引导’之法!你如今画符,竭尽全力将自身之炁灌注于笔端,如同欲以一己之力,填海移山。精神可嘉,却非上法。你可知真正上乘符箓,非‘创造’之力,而是‘引导’之功?”
他顿了顿,语气沉凝:“你习《黄庭》,重在内景身神,精研人体三丹田、八景、二十四真神,此乃‘存想’‘守一’之无上根基,是金丹大道的起始。然天地浩渺,宇宙玄机,岂止于一身之内?你之体内真炁,相较于煌煌天道,不过涓涓细流耳。以细流击石,或可穿石,然终有力竭之时。何不效大禹治水,疏而非堵,导引百川归海之势,为己所用?”
王悦之听得心神震动,仿佛一扇新的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他以往修行,确如谢灵运所言,过于专注向内挖掘潜能,却忽略了外界那磅礴无尽的天地之力。
谢灵运观其神色,知他已有所悟,便起身走入茅亭后的书斋,片刻后取出一卷以青布包裹的帛书,随手抛给王悦之。
王悦之接过,入手沉甸甸的。解开青布,露出帛书古朴的封面,上面是几个苍劲的篆字——《淮南子·天文训》。
“天文训?”王悦之有些意外。他原以为会是更艰深的符箓秘典或丹经。
“莫小看它。”谢灵运重新坐下,拿起酒壶,神态悠然,“此卷所述,乃星宿分野、四时轮转、阴阳消息、五行生克,是天地运行的大道法则。符箓之纹,看似笔走龙蛇,实则是引动天地间这些无形之‘炁’的轨迹。你画符时,只专注于笔尖一点灵光,引动自身气机,却忘了抬头看看这符箓最终要沟通的,是头顶这片浩瀚星空,是脚下这片厚土承载的万物之理。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他指着《天文训》:“读通它,你方能明白,为何‘乙木回春符’需在寅时东方气盛时绘制最佳?为何‘离火破邪符’的符胆结构暗合朱雀振翅之形?为何敕令土地之神需契合坤元方位?你的符,不应仅是自身力量的延伸,更应是撬动天地之力的杠杆!由内而外,内外交感,方是‘中景’调和之真意,亦是你突破当下瓶颈之关键。”
王悦之手握帛书,只觉其中重若千钧。谢灵运一席话,如晨钟暮鼓,彻底点醒了他。他以往过于执着于《黄庭》内修之法,却忽略了道法自然、天人感应的更高层次。这卷《天文训》,正是为他打开这扇大门的钥匙。
“谢公一席话,令少明茅塞顿开,如拨云见日!”王悦之起身,郑重长揖,“此恩此情,少明铭记于心。”
谢灵运坦然受了他一礼,复又笑道:“罢了,不过是看你小子顺眼,多说了几句。这酒不错,便当是谢礼了。好了,道也论了,酒也喝了,莫再扰我清静。你那摊浑水,我可不想趟。”他摆摆手,重新拿起先前未读完的竹简,一副送客的模样。
王悦之知其性情,不再多言,再次拱手,怀揣《天文训》,转身离去。脚步虽轻,心中却似有万丈波澜涌动。皆因接下来的修行之路,将因今日这番林下清谈而彻底改变。
身后,谢灵运放下竹简,望着王悦之远去的背影,目光深邃,低声自语:“内景已固,外枢待启。琅琊王氏,能否真出一位贯通三景之人,且看你的造化了……这天下,乱局将至,或许正需这等变数……”
清风过处,竹林沙沙作响,掩去了未尽之语。唯留亭中酒香与琴韵,尽显名士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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