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回到乾清宫时,已是戌时三刻。宫灯次第亮起,橘红色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漫出来,将宫殿的飞檐斗拱勾勒得朦胧柔和。白日里军营的尘土气息还萦绕在衣间,夹杂着麦麸与烟火的粗粝味道,与宫廷中清雅的檀香形成鲜明对比,仿佛还在提醒他,方才与士兵同釜共食的热络,与此刻宫禁的静谧,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刚踏入宫门,等候多时的小太监便快步上前,躬身压低声音禀报:“皇爷,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已在偏殿候了一个多时辰,说有要事需当面禀奏,神色瞧着颇为急切。”
骆养性?他动作倒是利落。朱由检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连日的疲惫被几分期待驱散:“让他去西暖阁见朕。” 说着,他示意宫人备水更衣 ,一身军装换下,洗去脸上的尘土,才重新拾回帝王的沉稳气度。
片刻后,西暖阁内烛火摇曳,骆养性一身玄色飞鱼服,肩背挺拔如松,只是鬓角沾着些微尘土,眼底藏着未散的疲惫,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他见到朱由检,利落行了个军礼,声音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臣,骆养性,叩见陛下。”
“平身。” 朱由检坐在暖榻上,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这么晚赶来,可是田尔耕那边有了动静?”
“陛下圣明。” 骆养性起身时微微躬身,姿态恭敬,随即开始详细禀报,“自从上次陛下招见后,田尔耕便依陛下旨意出了宫。他没回北镇抚司,径直去了城南一处隐秘私宅 —— 那是他早年置办的别院,平日里极少有人知晓。随后,他让人连夜召来了许显纯,还有另外四名心腹千户、两名镇抚,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核心人马。”
暖阁内静得只剩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骆养性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据咱们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回报,田尔耕把陛下召见之事,还有陛下让他们‘自清门户’、严惩崔应元等罪大恶极者的处置要求,原原本本地说了。”
他顿了顿,仿佛重现当时的场景:“起初,许显纯一听就炸了,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跳,厉声嚷嚷着‘这是自断臂膀,往后咱们在锦衣卫还怎么立足’!旁边几个千户也跟着附和,言语间满是不甘与愤懑,私宅里的空气都像凝住了一般,剑拔弩张。”
朱由检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摩挲茶杯的动作微微一顿 —— 这反应,早在他预料之中。
骆养性继续道:“但田尔耕像是彻底被陛下震慑住了。他脸色一沉,当场呵斥了许显纯,沉声道‘放肆!陛下已是法外开恩!’他眼神锐利如刀,扫过众人,‘陛下明着让我等自清,还让骆都指挥使监督,便是给了咱们最后一条活路!魏公公那般权势,陛下说保便能保,说压便能压,咱们若敢阳奉阴违,下场只会更惨!’”
“他还说,陛下没直接下令拿办,已是仁至义尽,只要办妥这件事,不仅能保性命,或许还能保住现有的职位。” 骆养性补充道,“许显纯等人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认了 —— 他们知道,这事已无转圜余地,抗拒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商量出具体章程了?” 朱由检终于开口追问,这才是他最关心的核心。
“回陛下,已然议定,且已初步动手。” 骆养性点头,语气愈发沉稳,“他们的计划分三步,臣一一向陛下禀报,请陛下示下。”
“讲。” 朱由检抬手示意。
“第一步,稳固基本盘,争取中立力量。” 骆养性条理清晰地陈述,“田尔耕和许显纯借着指挥使、指挥同知的身份,以‘陛下有秘密差事,需可靠人手’为名,先秘密召集了七八十名嫡系 —— 都是他们麾下手脚相对干净,或是只有小过、对他们命令执行度极高的人马,连夜带到了那处私宅。”
“更关键的是,” 骆养性加重语气,“他们让这批嫡系,以同样的名义去联络另一批人 —— 那些在锦衣卫中素有正直之名,或是因不肯与崔应元等人同流合污,长期被边缘化、排挤到闲职的中下层军官和力士。这部分人约莫五六十人,大多因性情刚直得罪了人,长期郁郁不得志。田尔耕的人联络时,只说‘有机会拨乱反正,为冤死之人讨公道’,不少人当场便动了心,连夜跟着来了私宅。”
朱由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 利用内部矛盾拉拢被压迫者,这一步走得还算高明。既扩大了执行力量,又能减少内部阻力,甚至能赢得真心支持改革者的助力。
“第二步,统一思想,整理罪证。” 骆养性继续说道,“田尔耕把这先后召集的一百七十一人,全部转移到了南城一处闲置园林 —— 那是一位致仕官员的旧宅,院落宽大,又偏僻隐蔽。随后,臣按陛下之意,亲自去了一趟。”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郑重:“臣当着所有人的面,传达了陛下整顿锦衣卫、清除害群之马的决心,也明说这是他们戴罪立功的唯一机会 —— 若是能把崔应元等人的罪证坐实,肃清内部蛀虫,陛下不仅会赦免他们过往的小过,还会提拔有功之人。如今,这一百七十一人被隔离在园子里,由田尔耕、许显纯,还有三名被争取过来的老资格清官共同主持,连夜做一件事 —— 整理名单,罗织罪证。”
“他们正在凭着记忆和偷偷带出的隐秘档案,逐一排查目标。” 骆养性的声音压得更低,“不仅要列出崔应元等几个头目的名字,还要把他们的党羽、卫所内部民愤极大的骨干分子全部揪出来。每个名字后面,都要写清具体罪行:贪墨了多少粮饷、欺压了多少百姓、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还有他们背后的关系网络 —— 尤其是与朝中哪些官员、勋贵往来密切。目的就是动手时目标明确,罪证确凿,也能提前预判阻力来自何方。”
朱由检微微颔首 —— 这一步是核心。没有实打实的罪证,清理就会变成一场混乱的内斗,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得不偿失。
“第三步,擒贼先擒王,分批抓捕。” 骆养性说出最关键的行动方案,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等名单和罪证初步整理完毕,田尔耕会以‘连日操劳,邀诸位兄弟小聚解乏’为名,备上上好的黄酒和精致小菜,邀请崔应元,还有另外四名罪行最着、势力最大的核心骨干,挑一个合适的晚间到北镇抚司的签押房相聚。”
“届时,”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安插在那一百七十一人中的精锐,会提前埋伏在签押房周围的耳房、走廊里。只要田尔耕摔杯为号,立刻动手,将崔应元等人当场拿下,直接关入北镇抚司的诏狱,对外严密封锁消息,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拿下头目后,” 骆养性继续道,“田尔耕和许显纯会坐镇北镇抚司指挥,那一百七十一人分成二十个小组,凭着对锦衣卫内部、还有京城街巷的熟悉,在同一时间对名单上的其他目标实施抓捕。所有行动都选在夜间,力求迅雷不及掩耳,最大程度减少反抗和动荡。”
他补充了一个细节,显露出计划的周密:“田尔耕还特意提了,这么大规模的行动,难免有错漏。若有证据明显不足、或是无辜被牵连的,初步审讯后立刻释放,以安人心。但崔应元等核心目标,务必一网打尽,绝不姑息。”
骆养性汇报完毕,躬身静立在原地,等候皇帝的最终裁示。暖阁内的烛火摇曳不定,将朱由检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明明灭灭,看不清神色。
良久,朱由检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帝王的决断:“计划可行。你继续暗中监控那处园林和北镇抚司的动静,确保田尔耕等人不敢阳奉阴违。行动的时候,让锦衣卫外围做好接应,若有意外,立刻驰援。”
“臣遵旨!” 骆养性躬身领命。
暖阁内重归寂静。朱由检端起早已微凉的茶杯,抿了一口。夜幕像一张巨大的黑布,将京城笼罩其中,而一场针对锦衣卫内部蛀虫的清洗风暴,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酝酿。
那张由帝王意志织就的网,正缓缓收紧。田尔耕、许显纯这些昔日的既得利益者,如今握着屠刀对准旧友,这场裹挟着权力、恐惧与求生欲的清洗,注定充满了讽刺与残酷。而朱由检知道,这只是开始 —— 要肃清大明的积弊,就必须先清理这些盘踞在要害部门的蛀虫,哪怕过程沾满鲜血。
烛火跳动,映着他年轻却深邃的眼眸,像藏着一片不见底的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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