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赢府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嬴娡依旧打理家业,陪伴姒儿,只是眉宇间那沉积多年的郁气消散了不少,偶尔甚至会哼起不知名的小调,那是从清河镇带回来的、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习惯。
姬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情复杂。她亲眼见证过嬴娡如何从行尸走肉般的状态中挣扎出来,深知这份重新燃起的生活意趣多么来之不易。她打心底里不愿、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泼冷水,将主子推回那个冰冷绝望的深渊。
可另一方面,作为贴身侍女,她比谁都清楚嬴娡与赵乾之间那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也隐约知晓覃荆云的存在,如今更是敏锐地察觉到,主子从清河镇回来后,身上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甜蜜与怅惘的气息,那定然与那位唐公子有关。
她忧心忡忡。这样下去,这个家……怕是早晚要散。主子好不容易活过来了,若最终却要面对家庭分崩离析的局面,那岂不是另一种残忍?
这日,为嬴娡梳理长发时,姬雅看着镜中主子略显红润的气色,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语气尽量放得随意自然:
“姐姐,看您近来气色好了许多,奴婢真是高兴。如今府中诸事顺遂,小姐也乖巧懂事,您……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或是想寻些新的乐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透过铜镜,仔细观察着嬴娡的表情。
嬴娡正对镜自照,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恍惚,随即笑了笑:“眼下这样便很好,何必刻意寻什么乐子。”
姬雅心知她避重就轻,却不敢直接点破,只得顺着话锋,装作不经意地继续试探,声音放得更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那也是。说起来……前些日子似乎听下面人提起,好像在街上偶遇过覃家公子,也不知他近来如何了。”她顿了顿,观察着嬴娡的反应,见她只是眼帘低垂,看不出喜怒,便又壮着胆子,声音细若蚊蚋,“还有……清河镇那边,风景甚好,姐姐可还打算再去?唐……唐公子他,之后可有什么安排吗?”
这话问得极其含蓄,却字字都敲在嬴娡心坎上。她在同时询问两个男人在她主子未来的规划中,各自可能占据的位置。
屋内一时静默下来,只剩下梳子划过青丝的细微声响。姬雅屏住呼吸,等待着嬴娡的回答,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镜中,嬴娡的神色在姬雅问出那句话后,有瞬间的凝滞。那丝因回忆而泛起的柔和迅速褪去,换上了一种更为复杂的、带着权衡的冷静。
她没有回答关于覃荆云或者唐璂的任何问题,甚至没有去看姬雅的眼睛。她的目光微微偏转,落在了梳妆台上的一支白玉簪子上,伸手将其拿起,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簪身,语气平淡地岔开了话题:
“还别说,这支簪子,倒是越看越精致漂亮了。”
她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姬雅提及的只是今日的天气如何。姬雅的心微微一沉,知道主子这是不愿深谈,甚至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恰在此时,窗外传来姒儿银铃般的笑声。小姑娘正在庭院里追逐着一只蝴蝶,阳光洒在她欢快奔跑的小小身影上,那充满生机的一幕,不偏不倚地,正好撞入了嬴娡透过窗棂望出去的视线里。
嬴娡拿着发簪的手顿住了。
她看着女儿无忧无虑的模样,眼神骤然一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又像是于迷雾中骤然窥见了一线清醒的亮光。她愣了片刻,眼底翻涌着剧烈挣扎的情绪,最终,某种沉甸甸的决断缓缓沉淀下来,取代了之前的恍惚与复杂。
自那日之后,姬雅明显感觉到嬴娡变了。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时常寻了由头便出门,或是去巡视店铺,或是去……某些心照不宣的地方。她待在府里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教导姒儿和处理必要的事务上。
曾经那些从外面递进来、写着清隽或洒脱字迹的信笺,也渐渐少了,直至再无踪影。嬴娡收到后,往往只是看一眼封皮,便神色平淡地置于一旁,不再像过去那般,即便不回,也会拿着反复摩挲,出神良久。
她仿佛为自己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那些可能扰乱心绪的人与事,连同那段短暂恣意的时光,都坚决地隔绝在了墙外。她依旧是那个端庄持重的赢家主母,只是这份持重里,多了几分经历过波澜后的沉寂,以及一份为了院内那抹小小身影而不得不做出的、清醒而无奈的选择。
姬雅看着这样的嬴娡,心中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涌起更深的心疼。
近一年的光景,嬴娡的生活如同被设定好的钟摆,规律而沉寂。府邸、店铺、女儿的房间,构成了她全部的活动轨迹。她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这种波澜不惊,甚至有些刻板的生活,连姬雅都渐渐放下了担忧,以为主子终于将那段过往彻底尘封。
这日,她例行巡视完一家绸缎庄,回府的路上,途径一条不算主街的巷子,发现巷口一家原本生意清淡的“清谈茶楼”竟一反常态地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宾客络绎不绝,谈笑声阵阵传出,与周围店铺的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
嬴娡心中生出一丝久违的好奇。她并非热衷于热闹之人,但这家茶楼突如其来的转变,勾起了她一丝探究的兴致。她示意马车停下,带着些许漫不经心,走进了茶楼。
楼内果然座无虚席,茶香混合着喧嚣的人声,扑面而来。更引人注目的是,几乎所有茶客的目光,都不时地瞟向大堂南面那堵原本空白的墙壁。此刻,那面墙上已然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笺纸,有素雅的宣纸,也有寻常的竹纸,上面写着或娟秀或豪放的字迹。
嬴娡正暗自观察,茶楼的管事眼尖,认出她是赢家主母,连忙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热情而又不失恭敬的笑容:
“嬴夫人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您可是好奇小店为何突然热闹起来?”
嬴娡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面贴满笺纸的墙壁上:“确是有些好奇。”
管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几分得意,解释道:“回夫人,这是小店近日想出的一个新点子,叫做‘以笺会友’。”
“以笺会友?”嬴娡轻声重复。
“正是!”管事兴致勃勃地介绍,“您看那南墙,任何茶客都可以在上面贴上一张笺纸,写上心中所想。可以是一首诗,一个疑问,一段心事,甚至只是一个有趣的谜题。若有其他茶客看到,心生感触或知晓答案,便可在其下回复。等原主下次再来茶馆时,便可查看自己的帖子有无知音回复。”
他顿了顿,笑道:“这法子新鲜,大伙儿都觉得有意思,既能品茶清谈,又能结交朋友,甚至可能遇到意想不到的机缘。故而一传十,十传百,小店这才……嘿嘿,侥幸红火了起来。”
嬴娡静静地听着,目光掠过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笺纸。那些陌生的笔迹,仿佛是一个个无声的灵魂,在此地寻求着共鸣与回应。这确实是个有趣的主意,在这略显沉闷的城里,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
她心中那潭沉寂了近一年的湖水,似乎也被这热闹与人气,微微吹动了一丝涟漪。
茶楼里人声鼎沸,管事还在殷勤地介绍着“以笺会友”的种种趣事,嬴娡的目光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在南墙上那一片纷杂的笺纸中逡巡。
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墙角一张略显发皱的素白笺纸上。
那上面的字迹,并非出众,甚至有些拙朴,却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熟悉感——那是覃松的字!
覃松。这个名字像一道陈年的伤疤,带着锈蚀的疼痛,骤然被揭开。
他是覃荆云的堂叔,更是嬴娡年少时真正的青梅竹马。那个曾与她一起长大,信誓旦旦说会永远守护她,却最终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缘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转身应征去了边关的男人。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从未真正选择过她,将年少时的嬴娡伤得体无完肤的……普通男子。记忆中的他,确实不高,皮肤黝黑,相貌平平,与俊朗二字毫不沾边。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留下笔迹?
他不是应该在遥远的边关吗?难道……他回来了?
这个猜测如同冰水浇头,让嬴娡浑身一僵。她死死盯着那纸条上的内容,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
“旧梦如烟,故人难寻。纵有千般悔恨,大抵是……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
他是在说他们之间那段早已腐朽的过往?还是在哀悼什么别的?
一股混杂着震惊、厌恶、以及被强行拖回不堪回忆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头顶。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模糊摇晃,耳畔所有的喧嚣都化作了尖锐的鸣响。嬴娡只觉得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差点直接栽倒在地。
“夫人!” 身旁的姬雅眼疾手快,惊呼一声,连忙上前一步死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管事也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慌忙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嬴娡靠在姬雅身上,脸色煞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纸条,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一条从过去爬出来的、带着毒液的蛇。
覃荆云的等待让她心痛愧疚,而覃松的突然出现——哪怕只是可能的存在和这该死的字条——却只让她感到一种被污秽沾染了的、彻骨的冰寒与厌弃。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些泥泞的过去里挣扎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这些阴魂总要再次缠绕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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