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番关于等待的沉重话语之后,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萤火虫无声的飞舞和河水潺潺的流动。
嬴娡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身旁的草叶,内心被愧疚和一丝隐秘的欢喜撕扯着。覃荆云也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太过直白,给两人之间本就微妙的气氛又添了一层尴尬,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然而,覃荆云终究是那个性格开朗、心思活络的“小佳欣”。他深知,若一直沉溺在这凝重的氛围里,这次难得的重逢只会不欢而散。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草香的夜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指着不远处一群聚拢又散开的萤火虫,开口道:“你看它们,明明灭灭的,像不像小时候咱们猜谜,手里攥着会发光的石子,一开一合?”
这个话题安全而怀旧,瞬间将两人从现实的窘迫中拉回眼前景致。
嬴娡微微一怔,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嗯,是有点像。不过萤火虫的光更灵动些。”
见她搭话,覃荆云心头一松,话匣子也打开了:“可不是嘛!我前些日子还听一个南边来的客商说,有些地方的萤火虫,成千上万只聚在一起,能把整片树林都照亮,如同仙境一般。可惜我们嬴水镇看不到那般盛景。”
“那定然是极美的。”嬴娡轻声应和,目光追随着点点流光。
话题自然而然地从萤火虫延伸开来。覃荆云说起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的趣闻,说起各地不同的风物,甚至说起他尝试经营一些小生意时的成败得失,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历经世事后的豁达和几分自嘲的幽默。
嬴娡大多时候是安静的听着,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问问细节。她也简单提了提嬴家近况,五味居的麻烦被她一语带过,只说是些寻常事务。她没有提赵乾,没有提那些让她心死的夜晚,更没有提自己曾经濒临崩溃的绝望。
他们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引发痛苦和尴尬的话题,只分享着那些相对轻松、甚至带着些许趣味的片段。
拘谨的气氛,就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渐渐消融了。虽然彼此都知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依然存在,那些沉重的问题并未解决,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熟悉的河畔,在流萤的环绕下,他们找到了一种短暂的、久违的融洽。
夜风轻柔,萤火翩跹,仿佛时光也愿意在此刻,为他们停留得久一些。
河畔的萤火渐渐稀疏,如同燃尽的星火,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深沉的夜色里。夜风带来了更深重的凉意,草丛间的虫鸣也显得倦怠了许多。
覃荆云率先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着的草屑,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他朝依旧坐着的嬴娡伸出手,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和:“夜深了,露水重,该回去了。”
嬴娡看着他伸出的手,那只手不再如少年时那般纤细,指节分明,带着成年男子的力量和风霜痕迹。她略微迟疑了一瞬,还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搭了上去。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稳稳地扶了她一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来时的尴尬与沉重,似乎被这个夜晚的流萤和微风悄悄带走了大半。
坐回马车里,车轮再次转动,碾碎了夜的宁静。嬴娡靠在车壁上,微微阖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深处,却涌动着一股久违的、近乎轻盈的情绪。
她知道,这样的关系是不对的,是隐秘的,是游走在道德边缘的。若在以往,强烈的愧疚感早已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让她窒息。
但今夜没有。
很奇怪,她并没有觉得多么对不起赵乾。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早已用他日复一日的冷漠和疏离,将她心中属于妻子的那部分责任与柔情消磨殆尽。他们之间,或许只剩下一个空壳,和一份为了家族体面而必须维持的表面关系。
她甚至没有了上一次那般强烈的、对覃荆云的愧疚。或许是因为他今晚那句“我等你”太过坚定,让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份情感的付出与接受,某种程度上成了你情我愿?又或许,是她自己刚刚从死亡的阴影里挣脱出来,劫后余生,本能地想要抓住任何能让她感受到“活着”的东西?
她不清楚,也不愿去深究。
她只知道,此刻的心情是好的。是轻松的,甚至是……快乐的。那种胸腔里不再被巨石填满,呼吸变得顺畅,嘴角会不自觉想要上扬的感觉,她已经太久没有体验过了。
这短暂的、偷来的时光,像一剂强效的药,暂时麻痹了她所有的痛苦和负累。
马车在夜色中穿行,载着她和这份隐秘的、不合时宜的快乐,驶向那个依旧冰冷、却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绝望的“家”。至少今夜,她可以带着这点微光入眠。
马车在赢府侧门悄无声息地停下。嬴娡下了车,对车夫微微颔首,便提着裙角,踏入了沉寂的府邸。
夜深人静,偌大的庭院里空无一人,只有廊下几盏值守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昏黄而孤独的光晕。白日的喧嚣与人气早已散尽,只剩下假山石木沉默的轮廓和空气中浮动的、清冷的花香。
她沿着熟悉的回廊,脚步放得极轻,如同夜行的猫,没有惊动任何值夜的仆役。整个赢家仿佛都沉入了黑甜的梦乡,包括那些曾为她忧心忡忡的姐姐们,此刻想必也早已安寝。
走到自己寝殿门外,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不远处书房的方向。那里依旧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一点朦胧的光晕,显示着它的主人尚未安歇,或者说,依旧选择在那里停留。
赵乾还在书房。
这个认知没有在她心中激起半分涟漪,没有失望,没有期待,甚至连一丝惯常的苦涩都未曾泛起。他回不回屋,于她而言,似乎已经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轻轻推开自己的房门,闪身进去,又将门悄无声息地合上。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斑驳的银辉。熟悉的沉水香气息弥漫在空气里,却不再让她感到窒息。
她独自脱下外衫,散开发髻,动作缓慢而安静。没有人伺候,也不需要任何人伺候。冰凉的丝绸寝衣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舒适的凉意。
躺在那张宽大而空旷的床榻上,她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阴影,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赵乾冷漠的背影,也不是家族那些烦冗的琐事,而是嬴水河畔那漫天飞舞的、如同星屑般的流萤,以及……身侧那人温暖的手掌和坚定的话语。
嘴角,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
然后,她翻了个身,拢了拢被子,闭上了眼睛。
没有辗转反侧,没有泪湿枕巾,没有借酒消愁。在经历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夜晚后,她竟然很快便沉沉睡去。
这一夜,赢府的后院格外安宁。只是这份安宁之下,有些东西,已经悄然不同了。
自那个萤火闪烁的夜晚之后,嬴娡的生活仿佛被注入了一道看不见的活水,虽然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悄然改变了流向。
她不再将自己困锁于那方弥漫着药味和沉水香的屋里。巡视店铺成了她日常的一部分,账册、货品、人事安排再次充盈了她的头脑,那曾经执掌家族事务的干练与敏锐,如同被擦拭去尘埃的利刃,重新焕发出光彩。五味居的危机被她彻底理顺,其他产业也在她的梳理下愈发井然。
而巡视店铺之外的时间,有了更隐秘的流向。嬴水河畔成了她时常驻足的地方,与覃荆云的相见,看萤火,或是仅仅在河边走走,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成了她灰暗生活中一抹固定而鲜亮的色彩。那份年少时未能圆满的情愫,在成年后的克制与默契中,发酵成一种复杂而温暖的陪伴,滋养着她干涸的心田。
更重要的是,她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几乎被她遗忘的孩子——姒儿。
她接过了送姒儿上下学的活。每日清晨,她会亲自为女儿整理好书包,牵着那柔软的小手,走过晨曦微露的庭院,将她送上马车;傍晚,只要得空,她也会在门口等候,看着女儿从马车上跳下来,扑进她的怀里。夜里,她常常坐在姒儿的床边,就着温暖的灯火,耐心地听她磕磕绊绊地念书,为她讲解疑难,指尖划过书页的声音轻柔而安稳。
她努力地,一点点地,弥补着过往的缺失。她成了一个耐心的倾听者,一个温和的引导者,一个努力想要填补女儿生命中那片名为“母亲”的空白的人。她正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乃至更好的母亲。
同时,在打理家业、陪伴女儿、以及那份隐秘的情感寄托中,那个曾经神采飞扬、内心丰盈的嬴娡,也仿佛一点点找了回来。她的眼神里不再只有死寂和疲惫,偶尔也会闪过思索的光芒,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她自己的惬意。
她成了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一个逐渐合格的母亲,也正在努力成为一个完整的、拥有自己喜怒哀乐的“自己”。
唯独,在“妻子”这个身份上,她彻底地、无声地缺席了。
赵乾依旧忙碌,依旧夜宿书房。而嬴娡,也早已不再期待,不再过问。他们生活在同一座府邸,却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拥有着截然不同的轨道和世界。夫妻之情,名存实亡。
她或许并非刻意要做一个不合格的妻子,只是,当她的情感和精力终于找到了其他值得倾注的出口时,那个早已冰冷空洞的“妻子”之位,便自然而然地被搁置了,如同角落里一件蒙尘的、不再需要的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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