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惊澜再起,帝心难测
老太妃那番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字字诛心的话语,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让整个家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丝竹之声早已停歇,觥筹交错的喧闹消失无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上的皇帝和站在场中的林薇身上。
空气凝固得仿佛能捏出水来。福王垂着眼睑,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庆王等人则面露“忧色”,仿佛深以为然。李瑾放在案下的手骤然握紧,眼中怒火升腾,几乎要立刻起身驳斥,却被身旁的林薇用眼神死死按住。
此刻,任何激烈的反驳,都会落入对方“不敬长辈”、“桀骜不驯”的陷阱。
林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她缓缓放下酒杯,离席,走到场中,对着皇帝和老太妃的方向,深深一福,姿态恭谨到了极致。
“太妃娘娘忧心国事,垂询后辈,臣女感佩。”她的声音清越而平稳,听不出一丝慌乱,“娘娘提及前朝旧事,以史为鉴,臣女亦深以为然。后宫干政,外戚擅权,确为祸国之源,历代明君无不深戒。”
她先肯定了老太妃话语中“正确”的部分,将自己放在了遵从教诲的位置上,这让一些原本觉得老太妃言之有理的宗室成员,面色稍缓。
接着,她话锋微转,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然,臣女所为,与娘娘所忧之事,实则殊途。”
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皇帝,也扫过在场众人:“陛下明鉴,臣女蒙圣恩,执掌银枢司,所行皆经济之事,开源节流,充盈国库,稳定民生,此乃陛下交付之职责,亦是臣子本分。银枢司所有章程决策,皆需报请陛下御批,何来‘干政’之说?臣女母族早已式微,与‘外戚擅权’更是风马牛不相及。”
她将“职责”和“御批”强调出来,点明了自己的权力完全来自于皇帝授权,且处于皇帝的绝对监管之下。
“至于‘蕙质苑’,”林薇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与坚持,“臣女创办之初,便已言明,只为启明妇智,使女子能明理修身,佐助家业,知晓忠孝节义。若女子多一分见识,家族便多一分安稳,天下便多一分和谐。此乃教化之功,亦是陛下仁德泽被天下之意。臣女实在不知,此举……究竟违背了哪一条祖宗家法?莫非让女子永远蒙昧无知,方是正道吗?”
她最后一句反问,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不少人心上。尤其是席间一些同样受过教育、或有开明思想的宗室女眷,闻言不禁微微颔首。
老太妃被这番有理有据、不卑不亢的反问噎住,张了张嘴,脸色涨红,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能颤声道:“你……你巧言令色!”
皇帝始终沉默着,面容隐在烛光的阴影里,看不出喜怒。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仿佛在权衡,在判断。
整个大殿静得可怕,所有人的心都悬着,等待着皇帝的最终裁决。这不仅仅是对林薇个人的评判,更是对这场由她引领的变革风向的定调!
良久,皇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帝王的威压:
“太妃年高,心系社稷,其情可悯。”他先给了老太妃一个台阶,毕竟她是长辈。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林薇身上,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镇国公主所言,亦不无道理。银枢司乃朕特设,职责在经济。蕙质苑……教化女子,明理修身,亦是美事。”
听到这话,福王等人的心沉了下去,而林薇和李瑾则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皇帝的话并未说完。
“然,”他语气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祖宗家法,礼制纲常,亦是国本,不可轻忽。女子参政,确需谨慎。银枢司权柄,关乎国计民生,一举一动,更需合乎法度,循于规制,不可授人以柄。”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林薇身上,带着一丝告诫,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镇国公主,朕知你才干,亦知你忠心。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往后行事,当时时自省,把握分寸,方是长久之道。”
这番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既肯定了林薇工作的正当性,也强调了遵守传统规矩的重要性。但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皇帝没有否定她,但也没有完全支持她,而是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你可以做事,但不能越界,不能引起太大的争议和非议。
“儿臣(臣女)谨遵父皇(陛下)教诲!”李瑾与林薇同时躬身应道。
林薇心中明白,这已是皇帝在目前形势下,所能给予的最大程度的维护。他需要她做事,也需要平衡朝野和宗室的各种势力。
“好了,今日家宴,不必为这些事扰了兴致。继续吧。”皇帝挥了挥手,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丝竹声再起,宴席重新恢复了表面的热闹与和谐。但每个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家宴之后,一股无形的压力开始笼罩下来。
皇帝虽然没有明确处罚林薇,但那番“把握分寸”的告诫,却像一道紧箍咒。朝中观望的风气再起,一些原本打算与“大唐商盟”深入合作的官员和商号,态度又重新变得暧昧起来。“广文馆”与“蕙质苑”虽然未被明令禁止,但也收到了一些“劝谕”,要求其课程内容需“更加符合圣贤之道”,无形中限制了林薇原本计划引入更多“实学”和开放思想的打算。
福王等人虽然没能一举扳倒林薇,但显然达到了部分目的——成功地给林薇的改革步伐套上了枷锁,延缓了她的进程。
“薇儿,难道我们就此罢手吗?”秦王府内,李瑾心有不甘。
林薇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摇了摇头,眼神却异常坚定:“不,殿下。陛下只是让我们‘把握分寸’,并未让我们停止。有些事,明面上不能做,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有些改变,急不来,需要水滴石穿。”
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他们想用规矩束缚我们,我们就学会在规矩之内,把事情做到最好。广文馆和蕙质苑的根基不能动摇,我们可以先深耕已有的课程。基金会的事情,可以放缓节奏,但筹备工作不能停。经济改革,可以更注重与现有衙门的协同,减少授人以柄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她压低声音,“我们不能只盯着朝堂和长安。殿下,您在军中的改革,我在地方经济与新学上的尝试,都需要更广泛的基础。或许……我们的目光,应该放得更远一些。”
李瑾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积累实力,等待时机。”林薇轻轻吐出这几个字,“以及……开辟新的,他们触及不到的战场。”
就在两人商议未来策略之时,张贲匆匆而入,带来一个消息:之前与福王府往来密切的那位老太妃,在家宴后第三日,于宫中“安然仙逝”了。
死因并无异常,仿佛只是寿终正寝。
但林薇与李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寒意。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皇帝无声的清理与警告?
帝心似海,深不可测。眼前的迷雾,似乎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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