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还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铁匠铺的烟囱已经冒出滚滚黑烟。韩烨站在斑驳的木门前,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铺子里传来的打铁声震得他耳膜发颤,混合着烧红的铁块浸入水中的声,像是某种凶兽的咆哮。
愣着干什么?进来!吴铁匠的吼声从门内炸响,吓得韩烨一个激灵。他深吸一口气,迈过那道被炭火熏得发黑的门槛,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他几乎窒息。
清理铁屑比韩烨想象的难十倍。
他蹲在角落,手里攥着的那把小凿子已经沾满锈迹。面前的铁犁头堆得像座小山,每一件都布满岁月的伤痕——深深浅浅的沟壑里嵌着暗红的铁锈,像是凝固的血痂。韩烨用凿子尖端一点点挑着缝隙里的锈渣,铁屑像是有生命般,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弹起,细如牛毛的铁针扎进手心,又疼又痒,让他想起小时候被荨麻刺到的感觉。
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滚落,在布满煤灰的脸上犁出几道白痕。一滴汗珠调皮地滑进右眼,蛰得他眼前一阵模糊。他刚要抬手去擦,却被身旁火炉突然爆出的火星吓了一跳。那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橙红的火舌舔舐着铁砧底部,热浪一波波涌来,烤得他后背的衣服早已湿透,布料黏在皮肤上,像是第二层粗糙的皮。
磨蹭什么!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吓得韩烨手一抖,凿子一声砸在铁砧上,又弹起来差点划破他的膝盖。吴铁匠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壮硕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韩烨完全笼罩。铁匠粗糙的手指戳向铁犁头的接缝处,指甲缝里塞满黑乎乎的油泥:这缝里的锈都没清干净,打出来的铁器能用?他抓起那个刚被清理过的犁头,在韩烨面前晃了晃,锈渣簌簌落下,返工!全部!
韩烨赶紧低下头,发白的指节紧紧攥住凿子。这次他用力过猛,锋利的凿尖一下子戳进掌心,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去,掌心已经渗出个暗红的血珠,在煤灰覆盖的皮肤上格外刺目。他慌忙用袖口擦掉,布料摩擦伤口的刺痛让他眼角发酸,但他咬紧牙关,不敢让吴铁匠看见自己的狼狈。
中午吃饭的钟声响起时,韩烨的双手已经抖得拿不住筷子。他蜷缩在墙角,看着其他学徒三五成群地分享食物,胃里发出的轰鸣声被此起彼伏的说笑声淹没。就在这时,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端着两个黄褐色的窝头走过来,黝黑的手指在其中一只窝头上按出一个小小的凹痕。
拿着,少年把那个完整的窝头塞进韩烨手里,我爹就这脾气,习惯就好。他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脸上沾着的煤灰被汗水冲出一道道纹路,像只花脸猫。韩烨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吴铁匠的儿子吴昊。
谢...谢谢。韩烨接过窝头,干硬的面皮刺得他手掌生疼。他狼吞虎咽地咬下去,粗糙的玉米面渣摩擦着喉咙,每咽一口都像吞下一把沙子。但他吃得飞快,生怕下一秒吴铁匠就会吼着要开工。
我叫吴昊,你呢?少年蹲在他旁边,三两口就把窝头解决了大半。
韩烨。他含糊地回答,嘴里的食物还没来得及完全嚼碎。
吴昊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我爹昨晚跟我说了,你是从青云山下来的?见韩烨瞪大眼睛,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他拍了拍韩烨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韩烨差点呛到,以后咱就是师兄弟了。我爹嘴上凶,心里不坏。他说...吴昊神秘地眨眨眼,你要是能熬过三天,就真教你东西。
韩烨怔怔地看着吴昊胳膊上隆起的肌肉,在火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他又瞄向铁砧旁那把比他还高的大锤,锤头已经被岁月打磨得发亮。耳边是吴昊压低的声音:知道为什么要你清铁锈吗?这是要让你明白,再好的铁器,不保养也会废掉。就像...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韩烨的手,练武之人一样。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铁匠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韩烨的掌心布满细小的伤口,最严重的地方已经磨出三个透亮的水泡,一碰就钻心地疼。他的胳膊酸得像是灌了铅,连抬起手擦汗的力气都没有了。吴铁匠挨个检查他清理过的铁器,粗糙的手指划过每道凹槽时,韩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铁匠最终什么评价也没给,只是把工具粗暴地扔进箱子里,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铺子里格外刺耳。明天早点来,他头也不回地说,卯时之前。然后就像赶苍蝇一样把韩烨轰出了门。
暮春的晚风还带着些许凉意,吹在韩烨汗湿的后背上,让他打了个寒颤。但奇怪的是,他心里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痛快,像是胸口堵着的一团棉絮突然被扯了出来。他摊开手掌,借着月光看着那些水泡和伤口,忽然想起青云山上师父说过的话:修行之道,不在云端,而在尘世。
韩烨把疼痛的手掌握成拳头,对着铁匠铺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这点疼,算什么。他迈开步子走向暂住的小屋,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已经能触到第二天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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