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过山脊,将松林搅得簌簌作响。
苏晏清立于废弃银矿的塌陷口前,黑袍裹身,袖口被山石刮裂了一道细痕。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望着那从岩缝中渗出的乌浊水流——像一条死蛇蜿蜒而下,悄无声息地汇入支流。
月光惨白,照在水面上竟泛着一层油膜似的虹彩。
“就是这里。”阿蝉蹲在溪边,鼻翼轻颤,声音微哑,“那味道……更重了。石头在烧,血在锈,还有……一点点甜,像是腐烂的蜜。”
苏晏清蹲下身,从腰间取出一只青瓷小瓶,用竹夹夹起一缕水样封存。
她目光扫过两岸枯黄的野菜,又俯身拔出一株田边的芥菜,根须上沾着深黑色的泥。
“带回去。”她对身后的阿根说,“水、土、菜根,三样分装,不得混淆。一份送往山中老药婆处,一份直送陆太医署,加急火签,注明‘疫源待判’。”
阿根应声而去。
苏晏清却未动身,她凝视着那条静静流淌的黑水,脑海中浮现出七日前百姓捧着“井心露”喝下时的感激眼神,也想起老谭跪地痛哭的模样。
毒从口入,却未必起于厨房。
她忽然明白了祖父临终前那句“食政一体”的深意——百姓吃什么,不只是灶台上的事,更是官道上的责。
若无人追根溯源,今日救一人,明日千人仍会倒下。
三日后,义粥棚东侧的空屋挂上了一块新制木牌,墨字未干:“食疫司·临时署”。
门内,阿蝉坐在一方矮案前,面前摆着十只小瓷碟,分别盛着不同村落的井水蒸馏气味。
她闭目轻嗅,笔尖在纸上疾书:“西三村水气滞涩,有铁腥回逆;北柳沟井泥焙烧后现焦臭,疑与矿脉连通……”她虽不识字,却由苏晏清亲自教她以符号记味,竟渐渐自成一套“闻毒图谱”。
灶角边,小灶童正低头记录:“王家屯李氏,晨食菘菜后腹鸣三次,夜起两回;赵氏小儿,连食三日腌芥,昨夜抽搐……”他写得极认真,每一条饮食反应都按时间、人物、症状归档,名为“录膳使”,实为百人活体验毒之眼。
而最令人侧目的,是屋中并排而设的两张案几——一为药理,一为食理。
老药婆拄着枯枝拐杖而来,将一张黄纸浸入水样,须臾,纸上浮现出淡蓝纹路,如霜花蔓延。
“阴有毒。”她沙哑道,“硫汞相激,蚀筋入髓。初时不显,三年后手颤语塞,形同废人。”
与此同时,陆太医派来的年轻医官翻遍《太医辑要》,终于在残卷《瘴食论》中找到一句:“矿秽入膳,初似虚劳,终成废人。解法唯在断源、清脾、导毒三途。”他合上书,抬头看向苏晏清,眼中已有敬意:“苏使君所察,非一病一症,实乃一方生死。”
陆太医本人次日亲至。
他站在门外,看着屋内井然有序的验毒流程,听着阿蝉以气味绘出五乡水脉流向,又见小灶童呈上《百人膳录》,竟久久未语。
直到苏晏清取出一方新拟的《五谷清毒羹》配方,欲命人誊抄传阅各州县,他才终于开口:“此方若公之于世,你将失独传之利。”
苏晏清摇头:“毒在水土,非一人可挡。若藏方自重,与掩耳盗铃何异?”
陆太医默然良久,终是长叹:“苏使君不争名,而名自归;不居功,而功自成。老夫愿派两名医官常驻此地,膳医同参,生死共判。”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
江南转运使周怀瑾在府中听罢幕僚禀报,冷笑出声:“膳使?她一个查饭食的,竟要管到医道、水道、矿务?朝廷设三司六部,何时轮到厨娘定生死?”
话音未落,内院急报——其爱妾突发手颤,言语含糊,医者束手无策。
周怀瑾怒极,正欲斥责庸医,却听幕僚低声进言:“夫人常年所饮南岭春茶,水源出自西南山涧……而那条溪,正经三村菜田。”
他心头一震,想起近日乡报中提及的“井心露”与“矿毒”之说,脸色骤变。
次日清晨,一辆素车悄然停在义粥棚外。
周怀瑾未带仪仗,只携一锡罐茶叶,亲自步入食疫司。
苏晏清正在审阅水脉图,抬眼见他进来,神色不动,只命人取银针一支,投入茶汤。
片刻,针尖泛出微青。
“请阿蝉。”她淡淡道。
少女上前,闭目嗅茶气,忽而皱眉:“有……石头在哭,和井粉一样。”
满屋寂静。
苏晏清抬眸,直视周怀瑾:“此茶不可再饮。停七日,配‘清磺饮’——蒲公英三钱,茯苓四钱,甘草一钱,日饮两剂,可解。”
三日后,周夫人手颤尽消。
周怀瑾再登义粥棚,手中捧着金帛锦缎,欲行重谢。
苏晏清未接,只从案上取出一卷图轴,轻轻推至他面前。
“大人若真谢我,请准‘食疫司’巡查各乡水道,凡涉矿流者……”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皆需立碑示警,断源清流。”
图卷徐徐展开,五乡水脉尽现其上,红笔勾出七处隐患之眼,像七道尚未溃烂的疮口,静待裁决。
夜露沉沉,义粥棚外的“食疫司”临时署内,灯火未熄。
苏晏清独坐案前,青瓷灯盏摇曳着微光,映在她清瘦的侧脸上,如同刀刻。
案上铺展着一张尚未完成的绢图——《食毒百鉴图》,笔锋细密如织,每一笔都凝着数日来的推演与验证。
“石髓入井,三载成疾;霉粮同炊,毒生赭涎。”她低声念着,指尖轻点图中一条红线,将“硫矿渗流”与“阴磺成毒”之间画出连接。
墨迹未干,窗外风动,灶膛里余火噼啪一响,映得她眸光微闪。
她忽然停笔,闭目回想阿蝉白日里那句低语:“姐姐,西山坳的土……还有点像烧过的铁。”
那语气里带着迟疑,却藏不住一丝不安。
她睁开眼,眉心微蹙。
按理说,矿脉已封,水道改引,百姓停饮污染井水已近十日,症状应渐消退。
可若真有余毒潜藏,未必是水,或许是土?
又或是……某些被遗忘的角落?
正思忖间,门帘轻掀,阿蝉探身进来,手里捧着一只陶碗,神色犹豫:“姐姐,这是今早王家屯送来的晚粳米粥,说是新收的稻谷熬的,可我……闻着不对。”
苏晏清接过碗,未动勺,只轻轻掀开盖布。
一缕极淡的气息逸出——初闻似稻香,细辨却有一丝金属般的涩意,像是铁锈混在晨雾里,若有若无。
她眸光一凝,立刻命人取来银针,轻探粥中。
须臾抽出,针尖泛出一层极淡的青灰,几不可察。
“不是新毒,是残毒。”她低语,“硫火未尽,仍在土中作祟。”
她起身走到角落的木架前,那里整齐码放着自各村采集的土样。
指尖一一划过标签,最终停在“西山坳南坡”一格。
那土色偏黑,质地松脆,曾被老药婆断言“火毒浸骨,十年难复”。
她忽然想起,那片坡地虽已禁耕,但前日有农户为赶春种,偷偷翻过表土,种下了一批早菘。
“阿蝉,明日你带录膳使去西山坳,暗访七户人家,记下他们三日内所食菜蔬与反应。”她语速平稳,却字字如钉,“若有腹痛、手麻、夜惊者,立刻报我。”
阿蝉重重点头,正欲退下,却听苏晏清又道:“再派人去查,近十日是否有农户用南坡井水浇灌菜地——哪怕只一次。”
话音未落,门外忽有急促脚步声。
一名驿卒满面风尘,手持黄帛诏令,单膝跪地:“急报!兵部八百里加急,北境告急——”
苏晏清接过诏书,指尖微凉。
火漆印未拆,可她已知内容不会轻松。
北境边关素不安宁,若此时再起战事,军粮必调江南。
她缓缓将诏书置于案角,目光却未离那碗残粥。
灶火仍在燃烧,映得墙上人影摇曳,如同未落定的局。
阿蝉站在门边,望着那幅未完成的《食毒百鉴图》,轻声说:“姐姐,我今晚梦见……天下每一口锅边,都有人在闻。”
苏晏清抬眸,唇角微扬,像是笑,又像是释然:“那不是梦。”
她望着窗外,第一块“食疫司”木匾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字迹初成,却已承重。
“是我们要建的局。”
喜欢我靠食谱当上女宰相请大家收藏:(m.8kxs.com)我靠食谱当上女宰相8k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