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渐重时,苏晏清蹲在墙根,借着火折子的光凑近看阿根的陶片。
那些歪扭的划痕里,藏着她要的答案——李阿伯总在粥桶刚抬出来时挤到最前,却又在分到粥后默默退到队尾,把热乎的碗塞给怀里哭嚎的小孙子;张婶的粥票总比旁人薄两张,可她腕间的草绳结却多了两个,那是把自己的份额匀给隔壁断了粮的小柱子的凭证;王二婶的指甲缝里总沾着碎米,可她盛粥时总把木勺压得浅浅的,转身就往破布包里塞半块冷饼——那是藏给病在床上的老母亲的。
阿嚏!阿根缩着脖子搓鼻子,苏使君,这陶片能当饭吃么?
苏晏清指尖拂过那些划痕,像在抚摸一张活的地图:能。
这是饥民的骨头。她扯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孩子单薄的肩,明日起,你拿这陶片当眼睛。
谁端起碗就狼吞虎咽,米粒撒得满地都是;谁捧着碗先吹凉了,再小口小口喂身边的娃娃——你都记仔细。
阿根忽然挺直腰板,把陶片往怀里一捂:我晓得!
前日那个穿青布衫的大哥哥,吃了三碗还抢,可他鞋底沾着桂花油——沈婆婆说,那是城里绸缎庄的味道!
苏晏清眼底浮起笑意,这孩子比她想象的更通透。
豪族派家奴混进灾民堆冒领粥粮,本是想耗空官粮逼她就范,却忘了再精巧的伪装,也骗不过饿极了的人对食物的本能。
真饥民会把每粒米都舔干净,会把热粥先喂给最弱小的;而那些吃饱了主子剩菜的奴才,只会像填鸭似的往嘴里塞,连粥里的稗子都懒得挑。
三日后,当阿根举着画满符号的陶片冲进粥棚时,苏晏清正往粥桶里撒最后一把焦米糠。
苏使君!阿根跑得直喘气,张婶今天只领了半份,她说小柱子的爹能去修渠换粥了;那个青布衫的大哥哥又来抢,可他今天啃馒头时,手指上沾着......沾着......
沾着核桃油。苏晏清替他说完,绸缎庄的伙计爱用核桃油养指甲。她转身对杂役们扬声,把今日的粥票分三等:老弱幼领双份,青壮领单份,能上渠工的加半份。
再把那个青布衫的——她目光扫过人群里缩着脖子的身影,带过来。
青布衫被按在石墩上时,吴掌柜的家徽从他领口滑了出来。
百姓们先是一愣,接着爆发出嘘声。
苏晏清捏着他的手腕,指腹碾过他掌心——细皮嫩肉,连个茧子都没有:你说你是三天没吃饭的灾民?她转头对阿根,把你记的陶片给大家看。
陶片上歪歪扭扭画着个狼吞虎咽的小人,旁边标着桂花油三个字。
人群里炸开议论:难怪总抢不到粥!原来是吴府的狗腿子!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烂菜叶劈头盖脸砸过去。
苏晏清抬手拦住要动手的杂役:打坏了,吴掌柜可要心疼。她盯着青布衫发抖的膝盖,去回你家主子,冒领的粥票,我拿吴家的粮来抵。
青布衫连滚带爬跑走时,沈婆子正挎着竹篮从钱府方向过来。
她鬓角的银簪歪了,衣襟上沾着酒渍,却在擦身而过时往苏晏清手里塞了块碎碗片。
深夜,粥棚的灶火映得碎碗片泛着幽光。
苏晏清用刀尖挑开碗底的蜡封,里面是沈婆子歪扭的字迹:周使君言,再饿十日,粮价翻十,百姓跪买。
饿软了骨头她把碎碗片扔进灶里,火星噼啪炸响,我偏要让他们饿出筋骨。
第二日卯时,阿根蹲在粥桶旁剥蒜,余光瞥见杂役小春子正往怀里揣米。
那孩子手腕上的红痕刺得他眼睛疼——前日他替沈婆子送药,看见小春子被吴掌柜的管家拿鞭子抽,说他手贱偷粥。
月上柳梢头时,阿根裹着破毯子缩在草垛后。
他看着小春子端着空木桶出了粥棚,没往伙房走,反而绕到荒庙后的老槐树下。
树根旁的土有新翻的痕迹,小春子扒开枯枝,地洞里飘出若有若无的米香。
阿嚏!
小春子猛地转身,阿根赶紧捂住嘴。
可那孩子没喊,只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又钻进了地洞。
次日清晨,苏晏清故意打翻焦糠袋。
小春子蹲下来扫的时候,她弯下腰,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家地窖的米,够撑到明年春。
小春子的手抖得筛糠,扫帚地掉在地上。
他抬头时,眼里全是惊惶,可又像是松了口气:苏使君......我不是故意的......吴掌柜说,要是不往粥里掺沙子,就打断我娘的腿......他突然跪在地上,额头撞着青石板,庙下地窖通着码头,他们把粮装船,等涨了价再运回来卖......
周怀瑾摔碎茶盏时,茶渍正顺着案几流到江南粮册上。
吴掌柜跪在地上直磕头:那小崽子定是被苏氏下了蛊!
周怀瑾扯过帕子擦手,指节捏得发白,她下的是人心。他突然笑了,既然她会施粥,我们便施得更阔绰些。
开仓,连施三日,米粒管够。
果然,第二日苏晏清的粥棚前冷清了许多。
沈婆子掀着门帘进来时,袖中还沾着吴家粥的米香:使君,吴家的粥米粒饱满,可没您的焦香。
苏晏清舀起一勺自己的焦粥,热气裹着焦香扑在脸上:真饥民尝得出饥味。她提笔在案上写了几个字,去告诉百姓,想吃热乎粥的,明日跟我去吴家棚前站着。
第二日辰时,吴家粥棚前围了两圈人。
最前排的灾民手里捧着苏晏清的焦粥,阿根举着碗站在最前:我们吃的不是米,是活命的火!
我们要苏使君的焦香!
不要冷饭!
呼声像滚地的雷,震得吴家的伙计手忙脚乱。
吴掌柜急得直搓手,忙命人往粥里加糖。
可那甜腻的香气刚飘出来,人群里就炸开骂声:糖是给富人塞牙缝的!
我们只要一口热气!
周怀瑾在转运使府的阁楼里听得真切,指节把窗棂抠出了白印。
楼下衙役来报:苏使君带着百姓去了城南空地,说要设什么味辨真粮台......
够了!周怀瑾甩袖砸了茶盘,瓷片飞溅到江南水系图上,正落在青龙闸的位置。
他盯着窗外阴云,突然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报——玄镜司的人在江南道出现了。
城南空地上,苏晏清望着越聚越多的百姓,指尖轻轻拂过案上的陶碗。
碗里盛着半碗吴家的粥,米是好米,却少了股子烟火气。
她抬头看向远处的荒庙,那里的地洞下,藏着足够让周怀瑾掉脑袋的东西。
明日。她对阿根说,把吴家的米取来。
夜风掀起她的衣摆,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阿根望着她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突然觉得,这个总在灶前搅粥的女子,手里握着的不是木勺,是把能劈开阴云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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