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清的手指在铁锅沿上轻轻一叩。
东边雪地泛着青灰的那片,终于露出了轮廓——二十余骑裹着毛毡,马蹄包着棉布,正贴着城墙根摸过来。
为首者腰间悬着狼首短刀,刀鞘上的铜钉在月光下闪了闪,是北戎左贤王的亲卫标记。
周校尉。她声音轻得像吹过灶膛的风。
身后雪堆里立刻探出半张脸,周骁的护颈甲擦着雪粒,苏参知,沙粒混酥饼碎的路,从粮仓往东五百步都撒好了。他指节叩了叩腰间皮囊,里面是方才她亲手拌的碎屑,按您说的,越往东南越厚。
苏晏清摸了摸腰间铁锅,温度还留在掌心。
三日前她蹲在灶前揉面时,就着灶火翻看过关城地图——粮仓东墙是缓坡,积雪下埋着沙砾层,最适合做陷阱。
北戎人惯骑高头大马,马蹄踏在混了酥饼碎的沙地上,香味会引着马低头,沙粒又滑,必定人仰马翻。
老丈。她转向老炊头。
老伙夫正往最后一口灶里塞干柴,听见唤声,用沾着面渣的手背抹了把胡子:姑娘放心,三十口空饼匣都码在灶台上了,这就点。他划着火折子,干草地窜起半人高的火苗,空木匣被烧得噼啪响,浓烟裹着焦糊味直冲天际——远远望去,倒像是三十口大锅同时开灶,炊烟连绵。
苏晏清扯下围腰系在老炊头腰间,您守着烟,别让它断了。
她转身时,萧决的玄色披风已经裹着寒气罩过来。
他手里提着她昨夜新制的折叠铁锅,我去粮仓北墙。刀鞘撞在铁锅上,发出清响,若有漏网之鱼。
苏晏清抬头看他。
月光落在他眉骨上,将那道旧疤衬得更淡了些。
前日她给他的药瓶还挂在他腰间,随着动作轻晃。小心马蹄。她伸手替他理了理披风系带,北戎人靴底有冰爪。
萧决的手指在她手背顿了顿,最终覆上她手腕,退到箭塔后。他拇指摩挲她腕骨上的薄茧——那是揉面十年磨出来的,我要亲眼看着你赢这一仗。
话音未落,东边传来第一声马嘶。
为首的北戎骑兵刚踏上缓坡,坐骑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猛地往下一滑。
马鼻蹭到雪地的瞬间,混着麦香的酥饼碎沾了满嘴,畜生贪吃,竟低头去舔,这一耽搁,后蹄又踩上沙粒,栽进雪堆。
后面的骑兵收势不及,连人带马撞成一团,钢刀、箭筒摔得满地都是。
伏兵!有人用胡语尖叫。
周骁的短刀已经出鞘。
他带着二十个裹着草席的士卒从柴垛里翻出,长绳甩向马腿。
战马吃痛,扬起前蹄,将背上的骑兵甩进雪坑。
苏晏清站在箭塔上看得清楚——那些北戎人越是挣扎,沙粒混着酥饼碎越是滑得厉害,有个持火把的刚要去点粮垛,脚底下一歪,火把地掉进雪堆,灭得只剩一缕黑烟。
放箭!她抓起腰间铜哨吹了三声。
城墙上早埋伏好的弓箭手应声而动,羽箭如蝗,专射骑兵的手腕、脚踝。
北戎人这才惊觉中了计,纷纷弃马往回撤。
可回头望去,方才那片还在滚滚冒——大靖军的灶火根本没断,说明粮草充足,哪里是他们能劫的?
为首的狼首卫抹了把脸上的雪,突然挥刀砍断马缰。
他单膝跪在地上,用胡语喊了几句,剩下的骑兵竟抛下同伴,头也不回地往北边逃去。
周骁提着带血的短刀跑过来。
苏晏清摇了摇头,望着雪地里横七竖八的兵器,不必。她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去把这些刀枪收了,每把都抹上酥饼油。
周骁一怔。
北戎人回去报信,说我们粮仓有诈。她将火折子递给他,但刀枪上的麦香会替我们说话——大靖军连兵器都沾着饭香,粮草能少么?
老炊头在灶前拍着大腿笑:姑娘这招绝!
他们闻着香,心里先虚三分!
关城的夜渐渐亮了。
三日后,探马来报:北戎大军退了三十里,营中开始杀马充饥。
捷报传回京城那日,苏晏清正蹲在灶前教老炊头刻《战炊六要》的木版。
墨汁沾了她半袖子,周骁举着黄绢圣旨冲进来时,她手上还沾着面。
苏参知接旨!
皇帝的声音从绢帛上滚下来:苏晏清调度军食有方,着加护军膳使衔,节制各道战粮坊。
百战香酥饼定为军中常备,岁拨银五千两充作制饼工本。
老炊头的擀面杖掉在地上。
周骁的眼睛亮得像星子,苏参知,您这是要管全天下的军灶了!
苏晏清却将圣旨叠得方方正正,周校尉,去把这月的军粮册拿来。她转向老炊头,老丈,您明日就去挑百名机灵的士卒,我要开炊训营——往后军中炊事不是杂役,是要学火候、配比、轮味的。
老炊头抹了把眼睛,姑娘,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当教头?
苏晏清递给他块烤得金黄的酥饼,您教了三十年军灶,知道雪天怎么让饼不硬,雨天怎么让柴不潮——这些,比兵法金贵。
此时的京城,郑崇武的书房里正摞着碎纸片。
妇人掌军食,乱纲常!他将刚写好的折子撕成两半,陛下怎就听不进劝?
书童捧着茶盘缩在角落,茶盏里的水纹都在抖。
突然,窗外掠过一只灰鸽,脚环上的铜铃轻响。
郑崇武扯下信筒,展开的瞬间,脸色骤变——信上只有八个字:裴相病危,欲见旧友。
他的手指掐进案几,指节发白。
裴老太傅是先皇托孤重臣,三十年前那场御膳逆案,正是由他牵头审理。
当年苏家被抄时,他曾在刑部大牢见过苏晏清的祖父,那老头临刑前只说了句:食之一道,最见人心。
备车。他突然站起来,去裴府。
归京那日,长街两边挤满了百姓。
有妇人举着烙饼,有孩童举着面人,喊着苏相送饼来。
苏晏清的马车走得慢,她掀开车帘,见路边有个小乞儿踮着脚往车里看,便摸出块酥饼递过去。
姐姐的饼,比我娘做的香。小乞儿咬了一口,眼睛弯成月牙。
苏晏清笑了。
她想起祖父教她揉面时说的话:饼要揉够百遍,心要热过千回。今日这一路的饼香,总算让天下人知道,一饭之暖,能守一城。
她没回苏府,直接进了宫。
皇帝在御书房等她,案头摆着那匣残饼。朕数了,七日,三十三种饼。他翻开夹在饼里的纸签,二月初三,火头军王二,牙口不好,饼要软;二月初五,伤兵李三,爱辣,撒了椒末......
陛下。苏晏清跪下来,臣不求官爵,只求军中炊事列为正军编制,炊兵按月领饷,教头可升百户。
皇帝放下纸签,为何?
因为炊兵掌的不是锅,是军心。她抬头,目光清亮,士卒吃热饭时,觉得身后有倚仗;吃冷饭时,觉得朝廷忘了他——这冷的不是饭,是人心。
皇帝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好,朕准了。他指了指案头的空折子,你且拟个章程,明日送进来。
当夜,苏晏清的私厨飘着糊香。
萧决推门进来时,她正搅着一锅百味糊——米、豆、菜叶子煮得稀烂,混着点盐花。这是老炊头的手艺。她盛了碗递过去,他说,当年他当小兵时,最盼着打完仗能喝口热糊。
萧决接过来。
勺尖触到舌尖的瞬间,他猛地一震。
十年了,他第一次尝到味道——米的甜,豆的香,还有点菜叶的苦,混在一起,像极了他幼时在老家喝的粥。
像人间。他低声说。
苏晏清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发。明日早朝,陛下要封我食政大夫。她轻声道,但我更想看看,你尝遍人间百味的样子。
萧决的手指扣住她手腕,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会的。他说,等你做完想做的事,我陪你去江南,吃你说的蟹粉狮子头。
此时,裴府的病榻前,郑崇武握着裴老太傅的手。
老人气若游丝,却突然用力捏了捏他的指节:当年那案子......御膳房的账本,在......
话没说完,窗外的更夫敲了五更。
归京次日的晨雾里,宫使的马蹄声踏碎了苏府的宁静。
苏大人,小黄门捧着明黄圣旨,陛下有旨——着苏晏清调任宗室女学膳食司监膳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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