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其父必有其子,老话说的真真是一点不假。”
面对张昊威胁,王天赐气得笑了。
念起在姐夫家遭遇的不待见,他有些手痒痒,想在外甥脸上狠抽一顿耳刮子。
不过人在矮檐下,他惯会低头,否则梗着脑袋把屋檐顶个大窟窿,上哪儿躲风避雨去?
他装出一副沉吟思量的模样坐床头,打怀里摸出七事,捏着小挫子勾头修起指甲来。
抠抠索索好一会儿,这才按照自己先前应付姐夫的说辞,给外甥一通解释,末了说道:
“我处的那个圈子水太深,得有出身,有脑子,还得有胆量,见便宜就占、见事就闪不行,你得讲规矩、关键时候要顶上去。
说多了你反而更糊涂,这回出事真不怨我,而且捅的窟窿太大,我就算出头顶雷,把命搭上也不管用,索性就出来避避风头。”
张昊又把要害处仔细询问一回,对这个小舅倒是多了些认识。
王天赐是个官二代京油子,从小提笼架鸟,斗鸡走狗,跟着一群官贵子弟厮混,一无是处还不至于,毕竟蠢货不配混勋贵圈儿。
这些浮浪子都是勋贵家拿不出手的货色,也就是所谓的庶出妾生子,人生只剩下吃喝玩乐,王天赐混迹其中,养就一身恶习。
老母见他屡教不改,让两兄弟分家,这货家产败光,混入管理力士的中后亲军所,成为皇帝亲军,锦衣校尉,随后混进东司房。
锦衣卫身份与王天赐很配,毕竟皇帝也爱玩儿,比如正德,扮演将军、才子、强盗、流氓、嫖客,把自己玩死时候,连继承人都没有。
嘉靖因此捡个便宜,陆太尉是嘉靖奶兄弟,坐拥十万锦衣缇骑,有带俸挂名、有实任管事、有随侍、有仪仗,最多者当属不在编白役。
锦衣卫看似名目繁多,其实很简单,大明一个军卫辖有左右前后中5个千户所,镇抚司是卫所标配,掌本卫刑名,卫有镇抚,所也有。
人均校尉的锦衣天子亲军卫也是卫,核心即仪仗和护卫5所(10司),后来又扩充12所,多是处于从属地位的力士、军匠人等。
锦衣卫的特殊在于镇抚司有二,南司掌本卫事,辖17个千户所镇抚,北司掌皇差诏狱,辖东西二司房,影视中的锦衣卫,即房中人。
北镇抚司专奉皇差,是锦衣衙署军士最多的一个部门,有自己的关防大印,除了掌事官,一般都是指挥使兼任提督,乃鸡中之斗鸡。
比如东司房,掌缉事,太监东厂全称东缉事厂,对标的就是东司房,西司房掌捕盗,日常提督京师治安,偶尔出京捕杀危及漕运的劫匪。
厂卫两个特务机构的办事人员,准确来说是骨干,都是锦衣校尉,锦衣卫办差逮人的驾帖来自司礼监,厂与卫的本质是互相监督制衡。
别以为这需要大批人手,劳务派遣能解决一切,厂卫两个特务机构编制有限,除了官员太监子弟能混进去,其余都是不在编的白役。
北镇抚司东司房的校尉,专一密缉暗访京师不轨、妖言、人命、强盗等事,王天赐竟然能在东司房混个编制,足见这坨狗屎的含金量。
这厮自称跟着一群挂名锦衣卫散官的勋贵子弟,借口巡查不法,去庙观讹诈僧道,调戏姑子,被礼部有司告了,他没有靠山,只能逃。
这厮出京前砸锅卖铁,银子加上长兄的面子,上司答应帮他留缺,当然,若是掌管本卫法纪的南镇抚司偏要寻他晦气,那就自认倒霉。
张昊脸上的寒意早已消散一空,担心道:
“你脚底抹油,就不怕同伙把黑锅丢你头上?”
“嘿嘿,锅太大,不是我能顶的,你放心,此事最多闹上一段时间,就会不了了之,说到底,我们才是圣上心腹,那些杂毛秃驴算个屁。”
王天赐拉开门瞅瞅两边隔壁,幺娘还没回来,王小旗屋里坐了几个当值士卒,在向火吹牛皮,关上门拍怕头上雪花,坐床头小声道:
“我说的话你可千万别漏出去,皇上虽然还在打蘸炼丹,其实心如明镜,仙长们这些年来来去去,除了驾鹤的邵真人,还有如今的陶真人,其余难得好下场,抛尸喂狗的都有,都是骗吃骗喝的货色,所以大伙才去找他们弄些花销。”
张昊有点好笑,看来嘉靖已从新手小白练成高级玩家,只要不放弃,进化成骨灰级不难。
再看王天赐,忽然就觉得顺眼了,妥妥一枚帅锅,这是太尉府都能进出的特殊型人才啊!
“你能谋缺做事,可见已经悔改,锦衣校尉是金饭碗,将来成家立业,留给孩子也好。
早点写信回去问一下,给姥姥报个平安,我给你凑些本金,回京把铺子开起来。
母亲再三与我说起你,可见对你甚是关爱,莫要再胡混,伤了亲人的心······”
说着说着,他的声腔便有些低沉、沙哑,外加停顿、小颤抖,目光里带着愁怨,还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责备,顺手将牙牌丢了过去。
“你歇着吧。”
王天赐想起老母,不禁一阵鼻酸,深吸一口气起身,揣上牙牌出屋,关门踏雪而去。
雪是早上停的,风却未息。
早会时候,愿意留下的匠夫和民工名单递上来,张昊松口气,接着布置备冬和安全事宜。
白景时会后去趟县衙,下午醉醺醺被轿子抬了回来,张昊趁他清醒询问几句。
县衙得来的消息没啥新意,曲家情况如他所知,大老爷垂死,二老爷致仕,小辈材质平平,所谓祖荫,说穿了不过是姻亲故旧,这些人在坐等皂利的冒青烟眼中,就是土鸡瓦狗。
码头送建材的货船零星还在过来,路上积雪必须清理,张昊拿上铁锹去铲雪,权当锻炼。
南区的坊丁骑马跑来,“东家,崔主事带着曲家家主来工地了,让你过去一趟。”
张昊铁锹挥舞不停,气得头上冒白烟,臭娘们自作主张也就罢了,权当卖她个人情,竟敢让老子过去,你以为你是谁!
“带他们过来!”
幺娘带过来两个人,一个是曲连举,还有个白胡子老头,看长相、穿着、气度,应该是那位致仕还乡的曲家二老爷。
“曲老爷子,屋里请。”
张昊穿上老棉袄,剁掉靴子上污雪进屋,伸手邀座,幺娘提壶沏茶。
“犬子多有冒犯,老汉曲志敬特来告罪。”
曲志敬进屋便口称有罪,说着就大礼作揖。
对方表现出一个真正官僚应有的样子,张昊连称使不得,恭敬避让回礼,嘴上却讥讽道:
“大凡是个华亭人,谁不知道你老这里是安善之地,冒犯得罪什么的,晚辈可担不起。”
曲志敬涨红了老脸,扭头看向站在门外的二侄子,怒气勃发。
曲连举神色难看之极,垂眼咬牙,进屋卟嗵跪下,勾头颤声道:
“在下多有得罪,今已、今已知错,请张公子责罚。”
“我来贵宝地是做生意,所谓和气生财,也得讲个人情味儿,有情有义,灶户也是天人,无情无义,王孙也同狗彘,说句玩笑话,狗可以咬人,人不会咬狗,除非它被装盘上桌。”
张昊撒了气,转脸笑盈盈请曲志敬入座,抱手问道:
“老宪台身子还算硬朗,怎么就蒙恩还乡了,还有,邸报上为何只字未提?”
“此事说来话长。”
曲志敬叹口气,眼神复杂的看一眼张昊,单凭对方问话,便足见此子的心智和见识。
就算对方身后没有鄢茂卿,自家侄儿与其相斗的下场,也是成为人家餐桌上的一盘菜。
“丢人现眼的东西,回去好好反省己过,来年秋闱之前,若敢出门半步,腿给你打断!”
他将侄子斥走,扫一眼房中陈设,立柜、床铺、桌案而已,除了书本账册,便是靠墙堆叠的木柴,落座苦笑一声,颓丧道:
“老汉今年五十九岁,自诩算得上一个无愧先贤的读书人,不怕势利的豪杰。
不想辞官回乡,所见所闻尽是糟心事,若非幺娘提醒,几乎把半世英名搦尽!”
幺娘赔个笑脸,屈膝行礼,出屋仰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口鼻吐气成雾,泪水模糊了双眼。
这些年瘟疫加上倭乱,地方生灵涂炭,死的人太多,她忘不了家人是怎样熬到今天的。
贼子趁人们避疫逃难在县城行窃,家里房屋被烧为白地,大兄愤而杀人,只能逃命。
二兄被抓进大牢,娘亲卖了田地,又借下高利贷才把人赎回来,一家只能去下沙煮盐。
娘亲病重,嫂子产子,她把自己也卖给了曲家,天可怜见,大兄终于有了音讯。
她逃出曲家,跟着送银子的人去找大兄,兄妹相见,她哭得死去活来,不愿回家。
大兄带她回来一趟,要回地契和卖身契,又带她出海,从此她发了疯一般练武。
她不想被人欺负,她发誓要像海舟一样,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把大海踩在脚下!
齐家把大兄的卖命钱送来,扣掉满囤他们的安家费,剩下的不足两千两银子。
二兄去曲家还账,本以为两家恩怨就此了结,曲连举却送还贷利、槊枪和宝马。
她不愿和曲家有任何瓜葛,送还贷利和曲志敬给她的礼物,结果事与愿违。
娘亲和二嫂不但骂她不近人情,还把隔三差五上门探望的曲连举奉若上宾。
张家买下荡地,她以为替曲家出手,就能彻底还清人情债,结果差点连累家人。
她如何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曲家,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给一个小孩子跪下······
裘花等张昊送曲志敬回来,溜溜的跟进屋,一听说曲家服软,顿时大失所望。
他扣下二十两经费在兜里,尚未捂热,特么的曲家也太不中用了,咋就软了呢?
“曲家狗眼不识泰山,少爷威武!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对了少爷,女工的事儿?”
“年关到了,干这事吉利么?”
张昊忍怒搪塞过去,让他把胖虎叫来,打发肥厮回家探亲。
胖虎看着心宽体胖,其实是个小心眼,恼恨娘老子把他送人,十多年不还家,人心都是肉长,情怯罢了,挣来银子,谁不想衣锦还乡?
随后便开始劳军,大把的撒银子,把周边卫所全部跑了一遍,随后选个叫刘骁勇的燕赵汉子做随从,急吼吼启程回家。
船行寒江,咣咣的锣声传进舱,等他来到船舷,崇明所的巡海哨船已被船老大应付走了。
天空灰沉,雪影迷离,江心有一团模糊暗影,那就是十郡屏藩崇明,由大小沙洲组成。
县城在最大的东沙岛,民户五万余,设有千户所,如今五个大沙岛都有张家渔产作坊。
至于沙贼,找阎王报道了,若是连这些匪徒都拿不下,他干脆卷铺盖回家做大明文魁算球。
剿匪成功,千户老梁放豪言:作坊、渔民、船只完全不用他操心,渔产作坊随即开建。
为组建捕捞队,他登岛五回,主要是联络感情,千户老梁有漕运任职经历,被调来崇明备倭,他从老梁嘴里得到一个极有价值的信息。
永乐年间,郑和七下西洋,造船业崛起,风雨百年,船政糜烂,嘉靖登基后,裁撤临清卫河船厂,物资人马并入淮安清江船厂。
当年有很多服完差役的工匠,留在临清落户,他问过老梁,人不难找,什么灰厂胡同、钉子街、箍桶巷,就是临漂一族的蜗居之地。
风雪扑面,他跺掉靴底的积雪进舱,走过路过,居留临清的国朝第一船厂匠师他不会放过。
即便匠师们老朽去世也不要紧,这是世守其业的时代,天朝科技就是这样传承的。
大航海时代扑面而来,第一波全球一体化浪潮是也,海兴则国兴,机会就在眼前。
后世犹盎主导话语权,把工业革命起源并扎根欧洲的原因,归结为西方文明和资本主义制度的优越,完全忽略了工业革命是果,全球殖民掠夺财富和科技是因,培育出大批慕洋犬。
他要组建一支强大的海上舰队,撸着香辣鱿鱼烤串,挥舞四十米大刀,把盎格鲁撒克逊人砍回黑暗的石器时代,砍到树杈上,砍进地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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