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在彼岸的土地上,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顺着脚底直窜而上。这里的土地并非松软的泥土,而是某种坚硬的、仿佛被无数岁月和绝望浸透的黑色岩石,冰冷,死寂,踩上去连脚步声都被吞噬。
天空是永恒的昏黄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浑浊的、仿佛凝固了的天幕,低低地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近乎实质的幽冥气息,以及一种……万物归寂的终结意味。
放眼望去,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芜。黑色的石山棱角狰狞,如同巨兽的骨骸,沉默地矗立着。没有植物,没有水流,甚至感觉不到风的流动。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静止。
“这里……就是因果的起点?”白若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身为生灵,对这种纯粹的死亡与终结之地有着本能的排斥,银白的发丝在这昏黄的光线下也显得黯淡无光。她下意识地靠近我,似乎这样才能汲取一丝暖意。
苏澜的身影在这里反而显得凝实了一些,但她的眉头却微微蹙起,异色的眼眸中流转着奇异的光彩:“此地的‘存在’法则极其微弱,近乎于‘无’。但在这极致的‘无’中,又似乎隐藏着某种……孕育一切的‘有’。”
我凝神感应着那条属于老徐师父的因果线。到了这里,那条线反而变得更加模糊,时断时续,仿佛融入了这片天地的背景之中,难以捉摸具体方位。
“跟紧我。”我沉声道,率先朝着这片荒芜之地的深处走去。混沌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不断变幻的光晕,抵御着此地幽冥死气的侵蚀,也试图与这片奇异的法则产生共鸣。
我们沉默地前行,在这片仿佛连声音都被剥夺的死寂世界里,只有我们细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显得格外突兀。
沿途,我们看到了一些奇异的“遗迹”。
那并非建筑或器物的残骸,而更像是一些……凝固的“景象”或者“概念”。
有一片区域,地面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线条,如同某种庞大到无法理解的阵法残留,但仔细看去,那些线条又仿佛是由无数细小的、哭泣哀嚎的魂影扭曲凝结而成,散发着无尽的悲苦与怨念。
另一处,悬浮着几块巨大的、不规则的透明晶体,晶体内部封存着一些模糊的动态影像——有王朝更迭的烽火,有爱恨情仇的纠缠,有生老病死的轮回……仿佛是将一段段激烈的“因果”强行抽取、凝固于此。
更远处,甚至看到了一条干涸的、河床由无数破碎的兵器与甲胄铺就的古老河道,空气中残留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以及一种壮志未酬的悲凉。
“这些……都是被遗忘的因果?或者……是终结于此的因果?”苏澜轻声道,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靠近一块封存着缠绵影像的晶体,那晶体表面立刻荡漾起涟漪,内部的影像变得更加清晰,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痴恋与遗憾之意弥漫开来,让她迅速收回了手。
“小心,这些东西承载着过于强烈的执念和法则碎片,轻易触碰可能会扰乱自身因果。”我提醒道。这片所谓的“因果之始”,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堆积着诸天万界终结与遗忘之物的……垃圾场?或者说,档案馆?
老徐师父让我来这里寻找什么?祖师传承?还是点燃“星火”的契机?
我们继续深入,周围的幽冥死气越来越浓,甚至开始主动侵蚀我们的护体光芒。白若寒已经不得不显化出部分白狼特征,依靠强悍的肉身和血脉力量硬抗。苏澜则变得更加虚幻,仿佛要与这片空间的“虚无”融为一体。
就在我感觉那条因果线几乎要彻底断开时,前方出现了一座……山。
那并非自然的山峦,而是一座由无数书籍、卷轴、玉简、龟甲、乃至一些无法辨认材质的记录载体,堆积而成的、巍峨耸立的“书山”!
这些载体大多残破不堪,覆盖着厚厚的尘埃,许多上面流转的灵光早已熄灭,字迹模糊。它们杂乱无章地堆叠在一起,一直延伸到昏黄的天际,散发出一种浩瀚如烟海、却又死气沉沉的磅礴气息。
书山脚下,立着一块巨大的、仿佛与山体同源的石碑,上面用一种比忘川渡口石碑更加古老、更加苍劲的文字刻着四个大字:
万因归寂
而在那石碑旁,盘膝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身形瘦削,背影却给人一种如同山岳般沉稳感觉的老者。
他背对着我们,面向那巍峨的“万因归寂”之山,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在此坐化了千万年。
但在他身旁,插着一把刀。
一把样式古朴,刀身狭长,带着木质刀鞘的……赊刀人的刀!
那把刀的气息,与我腰间师父所赠的旧刀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深邃,仿佛承载了赊刀人一脉所有的因果与宿命!
而那条一直指引我前来、属于老徐师父的因果线,其最终的指向,并非那坐化的老者,而是……那把插在地上的古刀!
我心中巨震,一步步走上前,在那老者身后数丈处停下,目光紧紧盯着那把古刀,以及那仿佛与书山融为一体的背影。
“师父……是您吗?”我声音干涩,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那背影没有任何回应,依旧如同石雕。
白若寒和苏澜也屏住了呼吸,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迈步向前,走到那古刀之前。刀身古朴,木质刀鞘上有着天然的木纹,触手温润,却沉重异常。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刀柄的瞬间——
“你来了。”
一个平淡、苍老,却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
只见那一直背对着我们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面容普通,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的土地,一双眼睛却清澈得如同初生的婴儿,又深邃得如同万古星空,里面仿佛倒映着星辰生灭,因果轮回。
正是我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老徐!
只是,眼前的他,气息与以往截然不同。不再是那个走街串巷、看似普通的赊刀老头,而是仿佛与这片“因果之始”之地融为一体,成为了某种法则的化身,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超然物外的漠然。
“师父!”我心中激动,却又带着无尽的疑惑,“您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归墟、星火、赊刀人的使命……”
老徐师父抬手,止住了我连珠炮似的提问。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我和我身后的白若寒、苏澜,最后落回我脸上。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此地,确是赊刀人一脉的起源之地,亦是观测诸天因果、维系存在与虚无平衡的‘观测点’之一。”
他指向那座巍峨的“万因归寂”之山:“那里,埋葬着无数已然终结、或被遗忘的世界的‘因果’。而归墟……便是试图将所有‘因果’,无论终结与否,都强行纳入其‘空无’的体系,使万法归一,重归死寂。”
“那‘星火’呢?”我急切地问道。
“‘星火’……”老徐师父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那里面有关怀,有无奈,更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星火’并非某物,而是……一种状态,一种可能性。是在归墟的绝对‘否定’之下,依然能够保持‘自我存在’,并愿意为之抗争的……‘意志’。”
他深深地看着我:“你,齐振华,你体内的混沌之力,你得自冯子东的三清仙书,你熔炼的‘荒印’,你与白狼族、河妖的因果纠缠,你经历的一切痛苦与抉择……所有这些,让你成为了当今之世,最有可能承载并点燃‘星火’的人选之一。”
我?星火?
我愣住了。
“为什么是我?”
“因为因果选择了你。”老徐师父的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从你十岁那年,地仙飞升,狼妖托孤,三清仙书入怀开始,你的因果,便已与这场波及诸天的劫数紧密相连。赊刀人一脉的职责,便是在这等劫数降临之时,寻找并守护那微弱的‘星火’。”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然而,‘星火’的出现,也意味着归墟的注视。你之前在那个节点世界的行动,以及此刻来到这里,必然已经引起了‘它’更深的注意。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该怎么做?”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笼罩下来,但眼神却愈发坚定。
老徐师父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把插在地上的古刀上。
“拿起它。”
我毫不犹豫,伸手握住了那古朴的刀柄。
入手冰凉,随即一股浩瀚如烟海的信息洪流,伴随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古老的箴言、以及一种沉重到几乎无法承受的使命感和因果之力,顺着刀柄疯狂涌入我的识海!
轰!
我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因果之海!无数世界的生灭,无数生灵的悲欢,无数文明的兴衰……如同走马灯般在我眼前急速闪现、破碎、重组!
我看到了远古的先民在篝火旁祭祀,看到了神魔在星空中征战,看到了王朝在铁蹄下崩塌,看到了有情众生在爱恨中沉浮……我也看到了那灰蒙蒙的“万墟归流大阵”如同蛛网般在诸天万界蔓延,所过之处,星辰黯淡,世界归寂!
而在那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之中,偶尔会有一点微弱的、却顽强不息的光芒亮起——那是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意志,是一个战士坚守阵地的信念,是一个文明在覆灭前最后的绝唱,是一个灵魂在沉沦时的不甘咆哮……这些光芒,微弱如萤火,转瞬即逝,却在那绝对的“空无”中,刻下了一道道无法被彻底磨灭的痕迹!
这些……就是“星火”!
它们并非某种具体的力量,而是在极致压迫下,生命与文明本身迸发出的、对抗虚无的“存在”证明!
而赊刀人的使命,便是在这万古的黑暗里,寻找这些星火,记录这些星火,守护这些星火,并在最终的时刻……汇聚这些星火!
“呃啊——!”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庞大的信息流几乎要将我的识海撑爆!混沌之力疯狂运转,三清仙书自主护体,“荒印”在丹田内发出低沉的轰鸣,才勉强稳住心神,没有立刻崩溃。
当我终于从那信息洪流中挣脱出来时,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如纸,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仿佛有无数世界的倒影在其中生灭。
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我为何会经历这一切,明白了赊刀人真正的含义,也明白了……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师父……”我看向老徐,声音沙哑,“您……”
老徐师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慈和的笑容,但那笑容中,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与……诀别之意。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他轻声道,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仿佛要与身后的“万因归寂”之山融为一体,“守护此地,等待你的到来,将这份‘火种’交予你……这便是我的‘缘’,我的‘执’。”
“不!师父!”我心中涌起强烈的不舍与恐慌,想要上前抓住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动弹不得。
“记住,振华。”老徐师父的身影越来越淡,声音也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星火虽微,可聚燎原。因果虽重,人定胜天。未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他的目光最后扫过白若寒和苏澜,带着一丝托付的意味,随即,身影彻底消散,化作点点流光,融入了那座巍峨的“万因归寂”之山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把古朴的赊刀人古刀,还紧紧握在我的手中,沉重无比。
“师父——!”我发出一声悲怆的低吼,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知道,师父并非死亡,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化作了这“因果之始”的守护者,或许……也成为了那“万因归寂”的一部分。
白若寒和苏澜默默走到我身边,没有说话,只是用她们的方式,给予我无声的支持。
我擦去眼泪,紧紧握住手中的古刀,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沉重使命与浩瀚因果。
抬起头,望向那片昏黄死寂的天空,仿佛能穿透无尽虚空,看到那正在不断扩张的“万墟归流大阵”,以及那冰冷注视一切的“空无”意志。
星火已在我心。
那么,接下来……
该去烧穿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了!
我转身,看向来时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
“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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