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我缓了缓语气，收起了捏在手里的雷诀。对付恶鬼要用雷霆手段，可眼前这魂，虽有戾气，但是在我面前他身上的戾气似乎收敛了很多。
“我叫陈默。”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也是半透明的，“死的时候十四岁，跟李一航现在一般大。”
“你勾他的魂，是因为他霸凌同学？”我瞥向他身后，玉米秆缝隙里隐约能看见团淡淡的白影，像被线牵着似的，定在原地不动，那该是李一航的魂。
陈默点头，下巴绷得很紧：“上周我看见他们把那个同学堵在这儿，李一航揪着人家的头发往玉米秆上撞，跟当年那几个校霸一模一样。我喊他停手，他听不见，还笑那同学是孬种……我气不过，就……”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往那团白影的方向瞥了一眼。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李一航的魂还在发抖，不是吓的，倒像是憋着股火，嘴里不停念叨着“放开我”“等我出去弄死你”。
其实生魂离体，并非毫无意识，只是意识会散乱一些，像做梦一样。
“你看，”陈默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悲凉，“魂魄离体了还这副样子。恩公当年教训恶人，难道不是觉得霸凌该罚吗？”
我一时语塞。确实，当年我动雷咒，就是觉得恶不能纵。可李一航只是个半大孩子，虽有错，却罪不至魂被勾走，困在这阴地里耗损生机。
“罚是该罚，但不能要他的命，也许他没有当年那几个校霸狠，没有想把那个同学怎么样。”我走到李一航的魂前，他看见我，突然像见了救星，挣扎着要扑过来：“叔叔！快救我！这人抓着我不放！”
“闭嘴，你感觉你还是一个人吗？这是你的魂体！”我冷喝一声，“你霸凌同学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人家有多怕？”
李一航的魂愣了愣，脸上的嚣张慢慢褪成错愕，最后缩了缩脖子，一脸茫然，没再说话。陈默在一旁冷笑：“恩公瞧见了？这种人，不给他点教训，这辈子都改不了。”
“教训可以给，但得有分寸。”我转头看向陈默，“你困他的魂，他肉身日渐衰败，再拖三天，就算魂回去了，也得落个病根。你当年是受害者，难道要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陈默的身形晃了晃，青气更重了些：“我没想害他性命，只是想让他尝尝被困住的滋味……让他知道被人欺负有多难受。”
“那你困住他，他就真能知道错了？”我指了指李一航的魂，“你看他现在，是怕了，还是恨了？”
陈默顺着我的手看去，李一航正低着头，手指抠着衣角（魂魄虽无形，却还带着生前的习惯），肩膀微微耸动，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赌气。陈默的脸色暗了暗，没说话。
“这样吧，”我蹲下身，平视着陈默，“我让他给被欺负的同学磕头道歉，再让他家里人去给那同学赔罪。他肉身虚弱，你先放他魂回去，我保证，他要是再犯，不用你动手，我亲自来管教他。”
陈默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问：“恩公当年救了我，我却没有投胎，您知道为什么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当年我只想着惩罚恶人，没顾上这孩子的魂魄。冤魂若不化解怨气，是投不了胎的，只能困在死处，变成缚地灵，年复一年地重复死前的痛苦。想来这十年，陈默不知在这玉米地里重温了多少遍被殴打、被按进泥里的滋味。
“是我疏忽了。”我站起身，对着陈默拱手，“这些年，委屈你了。”
陈默的眼眶突然泛起白雾，像是要流泪，却流不出来——魂是没有泪的。“我不怪您，”他声音发哑，“您至少让那些人得到了报应。只是我……我总想着，要是有人早点站出来拦住他们就好了……要是有人肯帮帮我就好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身形也越来越淡，几乎要融进夜色里。我赶紧从布包里摸出张黄符，用指尖的血画了个“解冤符”，在符上又书上我的名字，这相不但是解冤符，又相当于是个简单的陈情表，只是不知道，城隍那里认可不认可我这个赊刀人，我把解冤符催动到陈墨面前说：“陈默，这符能化你的怨气。你若信我，你带上它就可以离开这个束缚你的玉米地，你带着它去城隍庙，那里有阴差会引你投胎。下辈子，做个平安顺遂的孩子。”
黄符飘到陈默面前，发出淡淡的金光。他看着符，又看看我，忽然笑了，那笑容很干净，像雨后的天空：“恩公，您还是跟当年一样。”他抬手想碰符，却又缩了回去，转头看向李一航的魂，“我放他走，但他得答应我，再也不欺负人了。”
哎，我心里想，虽然陈墨变成鬼了，可他还是孩子的心心理。
李一航的魂听到后，猛地抬头，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我，用力点头：“我再也不了……我真的再也不了……”
“空口无凭。”陈默飘到他面前，“你得对着玉米地发誓，要是再霸凌同学，就让你跟当年那几个傻子一样。”
李一航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却还是咬着牙说了句：“我发誓……再也不欺负人了……”
话音刚落，陈默抬手一挥，缠着李一航魂的那股无形的力突然松了。李一航的魂像被人推了一把，踉跄着往玉米地外飘。我赶紧喊住他：“等等！”
我从包里摸出枚铜钱，是当年邋遢道人给的“镇魂钱”，用红线缠着。“攥着这个，跟着我走，别回头。”我把铜钱塞到李一航魂手里，他紧紧攥着，指节发白。
陈默看着我们，忽然说：“恩公，记着我刚才说的话。”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我会让李一航去给王浩道歉。”
陈默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玉米地，像是在跟什么告别，然后抓起空中的解冤符，对我鞠了一躬：“谢恩公成全。”说完，身形化作一道白影，朝着村西头城隍庙的方向飘去，眨眼就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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