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蹲在沟边,看着那半截断管,泥水顺着裂口往外渗。李美丽还卡在沟里,脚踝陷在湿土里,手里的纸被雨泡成了糊。他没说话,伸手把人拉上来,顺手把断管捡起来,两头比了比,又放下。
“回去拿根新管接上就行。”他说,“你要是不来学,我倒不奇怪。可你来了,踩坏一根管,算不得多大事。”
李美丽低头抠着鞋帮上的泥,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他拍了拍裤腿站起来,“管子能换,地里的根却得自己长。咱们这法子,也不是我凭空想的,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火种,一直没灭。”
她猛地抬头,“你爹不是种地的?”
“我爹是,我爷是,可再往上——”他顿了顿,“咱们李家,原来是烧窑的。”
第二天一早,天刚透亮,李慕白就钻进了祖宅那间塌了半边的地窖。墙角的砖松动多年,他用铁钎一撬,哗啦掉下一片碎土,底下露出个烧得发黑的木匣。打开一看,里面躺着半块铜印,边缘卷曲,像是被大火燎过。他拂去灰,看见三个字:李氏承。
他翻来覆去地看,又从怀里掏出苏婉清之前记的本子,上面写着“李家窑作,始于洪武”。他把铜印按在那行字上,正好缺了最后一个“火”字的位置。
“承火……”他念了一遍,把印子贴胸口放好。
回到屋里,他把赵老汉给的那张皮纸铺开,又翻出从县里借来的残本县志,一页页对照。六代窑工,七次迁址,三次因窑塌人亡,最后一次记载是清末,李家七世祖拒绝烧劣砖,被官府驱逐,从此隐姓埋名务农为生。
他盯着“拒绝烧劣砖”那行字,看了足足一盏茶功夫。
中午,他拎着铜印去了赵老汉家。老头正坐在门槛上磨一把小锄头,见他来了,头也不抬:“找我,不是为锄头,就是为老事。”
“是老事。”李慕白把铜印递过去,“您认得这个吗?”
赵老汉接过,手指摩挲着刻痕,忽然停住,“这印……我爷说过,窑工传技,不靠嘴,靠印。谁掌火,谁持印。火断了,印就毁。这半块……是人为掰的。”
“为什么?”
“抗旨。”老头抬眼,“当年官府要减火候省柴,李家先人不肯,说‘火短则砖脆,百年不坚’,宁可砸印也不从命。后来窑封了,人散了,这印也就断了。”
李慕白没说话,把印收回来,轻轻放回怀里。
第三天,他在晒谷场支了块木板,贴上几张纸。一张是手抄的李家六代窑工名录,一张是“火土种植法”与“明代窑工调泥诀”对照表,还有一张是后山残碑的照片,底下写着:“我们的根,没断。”
村民陆续围过来,有人指着名单问:“这李五成,是我太爷爷?”
“是。”李慕白点头,“他掌窑时,砖头敲起来像钟声。”
王铁柱挤进来,看了半天,忽然一拍脑门:“怪不得我家那锄头柄,刻着个‘火’字!我爸说祖上有人烧过窑,我还当他是吹牛!”
人群嗡嗡响起来。有人信,有人半信半疑,也有老一辈嘀咕:“祖宗的东西,能随便拿来做饭种地?”
李慕白不急,转身从布包里拿出一个陶盆,里面是按“火土三成,腐泥五,砂石二”配好的土。他当众栽下一株玉米苗,又拿出温度计插进去。
“三天后,这苗要是高出普通田两寸,”他说,“就证明老法子没过时,是我们忘了用。”
赵老汉拄着拐走过来,往土里啐了口唾沫:“我爹当年说,窑火养砖,地火养根。断火三天,地裂三寸。你这法子,是把窑火请回了地里。”
围观的人群安静了一瞬。
苏婉清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得不远,手里拿着本子,低头写了几行字。李慕白瞥见她写的是:“火土养根,如血脉相连。”
他笑了笑,没说话。
三天后,那株苗高出普通田两寸半。李慕白当众挖出来,根系白净粗壮,缠着陶管像藤绕树。
“这不是妖术,不是新法,”他说,“是我们李家六代人烧出来的火,传到我手里,不能灭。”
他从怀里掏出那半块铜印,又从布包里取出一块青石板,用凿子在上面刻下“李氏承火”四个字。刻完,把铜印嵌进凹槽,举起来给大伙看。
“这印,本来是掌火人的信物。今天我不独留,就把它嵌在这块碑上,立在田头。谁想学这法子,就来认这火;谁想传这技艺,火就交到谁手上。”
人群静了几秒,忽然有人喊:“那我报名!”
“我也来!”
“我家地虽小,也能烧一把火!”
王铁柱挤到前头,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锄头,木柄发黑,铁头磨得发亮。他双手递过去:“我爸临走前说,这锄头挖过七代窑土,压在箱底快四十年了。今天,该让它醒一醒。”
李慕白接过,沉甸甸的。他把锄头和铜印一起嵌进石碑底座,用力砸实。
“从今往后,这地里的火,不靠天,不靠神,靠咱们的手,靠咱们的根。”
李富贵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人群外,脸色铁青。他盯着那块碑,忽然冷笑:“祖宗传的是烧砖,不是种地。你搞这些神神道道的,是想独占后山窑址吧?”
李慕白转头看他,“后山窑址是集体的,谁都能去。你要烧砖,我教你调泥;你要种地,我教你埋管。可你要说这火是假的——”他指了指石碑,“你摸摸这印,还是热的。”
李富贵噎住,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当天傍晚,李美丽又来了。这次她没拿纸,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是几块完整的陶管。
“我哥不让学,”她说,“可我自己来。管子我赔,技术……你得教。”
李慕白接过篮子,点点头,“行。明天早上,田头见。”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那块印……真是你家祖上传的?”
“半块是,”他说,“另一半,也许还在山里等着。等找到了,火就全了。”
她没再问,走了。
第二天一早,李慕白带着王铁柱和苏婉清去后山断崖。赵老汉没去,只给了张手绘的图,说当年窑址附近有口老井,井底埋着“火种匣”,是窑工传技的信物。
三人扒开藤蔓,找到井口。井已干涸多年,底下堆着碎石。李慕白系上绳子下去,一锹一锹地挖。挖到三尺深,铁锹碰到了硬物。
他伸手掏出来,是个铜盒,表面绿锈斑驳,盒盖上刻着半朵火焰纹。
他打开盒盖,里面空无一物。
正要失望,忽然发现盒底有层夹板。撬开一看,底下压着一片薄铜片,上面刻着一行小字:“火在人心,不在匣中。传者自明,承者自燃。”
他盯着那行字,久久没动。
上面,王铁柱喊:“找到了吗?”
李慕白把铜片收好,顺着绳子爬上去,拍了拍身上的土。
“找到了。”他说,“不是东西,是句话。”
苏婉清问:“什么话?”
他没直接答,只说:“回去再讲。”
三人往回走,路过那块石碑。李慕白停下,伸手摸了摸嵌在上面的铜印。
印身微温。
王铁柱忽然说:“你说这火能传下去?”
“能。”李慕白点头,“只要有人愿意伸手。”
苏婉清翻开本子,在“火土养根,如血脉相连”下面,又添了一行:“火在人心,承者自燃。”
李慕白看了眼,笑了。
远处,李美丽正蹲在田头,手里拿着一根陶管,照着笔记上的尺寸,一寸寸量着埋深。
她的脚边,放着一双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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