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回到房中，心潮难平。
她净手焚香，将灯烛拨亮，于桌前正襟危坐。
清水入砚，素手研墨。
徽墨与石砚相触，沙沙声里，满室渐溢松烟清冽。
她铺开《林下风致》，林瑾瑜的簪花小楷在灯下宛如游龙。遇生僻字，便以指尖临摹，查阅《识字循序》，而后提笔，于纸缘细细注音释义。
“韫，藏也。”
她喃喃，笔尖流转。
读到一些深刻的词句，她心头微震，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忙另纸抄录，反复咀嚼。
更梆声起，二更已过。
墨迹干涸，她再次注水研磨，腕底沉稳。
毛边纸在桌角叠起，墨痕深深浅浅，每一瞬了悟的欣喜。
倦意袭来时，她便啜一口温茶，含一粒糖渍核桃，甜意与茶香暂驱疲惫。
三更梆响，夜色沉浓。
烛火渐微，灯花结了又落。
她眼睫低垂，终是支撑不住。
笔从指间滑落，在未干的字迹上晕开一小团墨。
青丝垂落书页，她伏案沉沉睡去，枕着满室书香墨韵，与一个关于远方的梦。
月色如练，悄无声息地漫过窗棂，在室内铺开一层清冷的银霜。
窗外，秋风渐起，拂过院中凋残的草木，带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地面摩挲出簌簌轻响，更添秋夜寂寥。
一轮将满未满的秋月高悬中天，清辉皎洁，却透着一股子孤寒。
案前，碧桃已沉入梦境。
梦中云雾缭绕，不辨东西。
她恍惚行至一处精致水榭，四面临水，皎洁的月光与氤氲的水汽交融，恍如仙境。
水榭四周垂落着层层叠叠的月白薄纱，随风轻扬，纱幔后似有仙乐缥缈。
正茫然间，一位身着羽衣、容貌清丽的仙子自云雾中现身，对着她盈盈一拜，声音空灵似远似近。
“……仙子，有劳了。”
后面几个字听不真切，只隐约捕捉到。
“文曲星君临凡，才情冠世，德行高洁，然……不通情趣，未解风月，终日只知埋首书卷，实乃憾事。望仙子前去，助他开窍，领略一番红尘真味……”
碧桃还未反应过来，便觉一股柔和的力道自身后推来，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着到了水榭边缘。
纱幔无风自动，向两旁分开。
只见榭中临水处，坐着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俊逸背影，身形挺拔，正执一管洞箫，吹奏着清越孤高的曲调，萧声在云雾水波间回荡。
她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身不由己地踏入水榭，走向那个背影。
越是靠近，越是心慌意乱，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那人似有所觉，萧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回过头来。
月光下，那张清雅温润的脸庞，不是表少爷又是谁？
只是此刻的他，眉宇间少了平日那份疏离的书卷气，眸色深沉，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专注，静静地看着她。
碧桃心中大骇，想要后退，想要解释，身体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
她看到自己的手抬起，竟缓缓解开了身上那件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的衣带，轻薄的衣衫顺着光滑的肩头滑落，露出里面素色的寝衣，微凉的空气激得她肌肤起了一阵战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陌生的娇柔与大胆，在这云雾缭绕的水榭中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自己的心尖上。
“文曲星君既不通情趣……便让我以身相示，请君领略一番云雨之情，人间温存……”
话一出口，她自己的灵魂都在惊颤，可梦中的身体却依旧向着那月白身影贴近。
林瑾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总是含笑的秋水眸，此刻深不见底。
那月白身影静默如深潭，在她贴近的刹那，却骤然动了。
他并未躲闪，反而伸出修长的手臂，一把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碧桃整个人便撞入了一片清冽的松木混合着书卷墨香的气息里，这气息与她梦中大胆的行径交织，让她羞得浑身颤栗，却又奇异地被这怀抱禁锢，动弹不得。
他垂眸看她，眼底深沉似海，倒映着她霞飞双颊的容颜。
碧桃的指尖轻轻抚上他如远山含黛的眉。
他的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并未阻止。
她如同被蛊惑，仰起头，温软湿润的唇瓣先是如蜻蜓点水般，印在他微蹙的眉间，试图抚平那若有若无的川字。
唇下肌肤温凉，触感清晰得让她心尖发麻。顺着挺拔的鼻梁，她的吻细细碎碎地向下。
终于，那微凉的的薄唇近在咫尺。
她能感受到他清浅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带着洞箫残留的竹香。
她不再犹豫，闭上眼，将自己的唇瓣印了上去。
初时只是轻柔的贴合，带着试探的意味。
他的唇比想象中更柔软，却紧抿着，没有任何回应。
她开始用唇瓣轻轻摩挲，笨拙地吮吸，如同幼兽寻求慰藉。
贝齿试探性地啃啮那柔韧的下唇，舌尖怯生生地探出，描摹着他优美的唇形，试图撬开那紧闭的关隘。
细微的酥麻感从相接的唇齿间蔓延开……
就在她几乎要褪下他的衣衫时，一阵更强的秋风猛地卷入梦中，吹得水榭纱幔狂舞，云雾翻涌！
“啊！”
碧桃猛地惊醒，额上冷汗涔涔，心跳如擂鼓。
她发现自己仍伏在书案上，手臂被压得发麻。
窗外，月色依旧皎洁，秋风拂过树叶的声响清晰可闻。
刚才那荒诞不经却又无比真实的梦境，让她面红耳赤，心跳久久无法平复。
她下意识地拢紧衣衫，仿佛那样就能隔绝梦中那令人羞耻的画面。
碧桃抚着怦怦乱跳的心口，急促地喘息着，梦中那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又是羞臊又是惶惑，暗自忖度。
“我这是究竟如何了？前些时日是二少爷，今日梦里又唐突了瑾瑜表哥，怎的这些日子净做些不知羞耻的怪梦？莫非……莫非真是……”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在梦中如此放浪形骸，对象还是那般清贵端方的表少爷！
这若是让人知晓，她还有何颜面立足？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她慌忙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几句佛号，试图驱散心头那团邪火杂念。
这一静下来，才发觉身上凉津津的，秋夜的寒气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手臂上也起了一层细密的粟粒。
原是方才在案前睡着，未曾披上外衣或毯子。
她抬眼望向窗外，月色西沉，天际仍是墨黑一片，离天亮尚早。
屋内烛火已燃至尽头，挣扎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只余一缕青烟袅袅。
月光重新占据了室内，清辉寂寥。
身心俱是疲惫，那梦魇带来的惊悸却让她一时难以再次安睡。
她扶着桌沿站起身，腿脚有些发麻，慢慢挪到床边。
和衣躺下，拉过锦被将自己紧紧裹住，隔绝那些荒唐的念头与秋夜的寒凉。
她闭上眼，努力平复呼吸，将脑海中那张清雅温润却眸色深沉的脸强行驱散。
辗转反侧了半晌，困意终究再次袭来，带着未散的纷乱心绪，她迷迷糊糊地，又沉入了一个浅眠的回笼觉中。
只是这一次，梦境混沌，再无那般清晰旖旎的景象，只剩下一片朦胧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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