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珩看得心底发寒,下意识地靠近了离阙和栖梧几步,低声道:“他们…被什么力量强制绑在一起?像仇人…又像…共生?”
“共生?”栖梧嗤笑一声,熔金的眼瞳扫过那些被迫相依相偎又互相憎恨的身影,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一丝同类的残酷。
“不过是血玲珑那毒妇的恶趣味罢了。把仇人绑在一起,日夜相对,爱不得,恨不得,杀不得…这比凌迟更磨人。”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闭目蹙眉、气息微弱的离阙,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偏执。
“就像…我和师尊。”
离阙浓密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栖梧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他此刻的处境。
与这孽徒日夜相对,道心被玷污,伦常被践踏,恨其入骨,却又因锁魂烙印和那该死的情毒…
斩不断,理还乱。这仇人村,竟成了他们师徒三人最荒谬的写照。
“到了。”一个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牵着一个满脸脓疮、散发着恶臭的中年男人,站在一间相对“完整”的茅屋前。
老者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里都刻满了麻木的绝望,而他牵着的那个脓疮男人,正用一双怨毒得几乎滴出血来的眼睛死死盯着老者的后颈,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将其咬断。
“三位…外乡人?”
老者的目光在栖梧怀中昏迷的离阙脸上停留一瞬,又在栖梧和离珩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上扫过,麻木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了然。
“村尾…还有间空屋…挤一挤…能住。”他枯瘦的手指指向村子最深处,那笼罩在更浓重阴影里的角落。
“带路。”栖梧言简意赅,命令道。他熔金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对老者眼中那抹嘲弄的冰冷杀意。
老者没再说话,只是僵硬地转过身,拖着那个一步三回头、用怨毒眼神剜他的脓疮男人,步履蹒跚地朝着村尾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泥泞里,发出黏腻的声响,如同踏在腐朽的棺木上。
空屋比想象的更破败。
低矮,潮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屋内只有一张硬板土炕,炕上铺着肮脏发黑的稻草。
角落里堆着些看不出原貌的破烂家什,上面覆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唯一的光源是土炕对面墙壁上凿开的一个小窗洞,此刻被一块破木板勉强挡着风雨,缝隙里透进微弱的天光。
栖梧抱着离阙,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眉头厌恶地拧紧。这肮脏逼仄的环境,简直是对他怀中师尊的亵渎。
他径直走到土炕边,看也不看那肮脏的稻草,小心翼翼地将离阙冰冷的身躯放下,动作间带着一种与外表截然相反的、近乎笨拙的珍视。
离珩强忍着胸口被栖梧击中的闷痛,快步跟了进来。
他立刻注意到离阙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微弱的气息,心中焦急,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步就想查看:“师尊他…”
“滚开!”栖梧猛地转身,如同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熔金的瞳孔瞬间锁死离珩,狂暴的魔气在周身翻涌,将狭小空间内的空气都挤压得令人窒息。
他挡在土炕前,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壁,“别用你的脏手碰他!”
“脏手?”离珩被这毫无道理的斥责激得血气上涌,少年压抑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
他指着栖梧,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那你呢?栖梧!是谁把师尊害得神魂枯竭、昏迷不醒?
是谁在破庙里对师尊…做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是谁心口还刻着那妖女的恶毒情蛊?到底谁更脏?!”
“找死!”栖梧眼底最后一丝理智被“妖女情蛊”四个字彻底点燃!
心口那道暗红细纹骤然爆发出灼目的红光,剧痛混合着被戳中逆鳞的狂怒,瞬间吞噬了他!
他身形一晃,五指如钩,裹挟着凌厉的魔气,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抓离珩面门!
这一爪若是抓实,足以将离珩的脑袋捏碎!
离珩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索命的魔爪在眼前急速放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声从土炕上骤然响起!
栖梧那必杀的一爪,硬生生停在离珩鼻尖一寸之处!凌厉的爪风甚至削断了离珩额前几缕发丝!
两人同时猛地转头看向土炕。
离阙不知何时竟强行挣扎着半坐了起来!他单薄的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剧烈起伏,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点点淡金的血沫,溅在身前脏污的稻草上。
他一只手死死捂住心口,指节捏得惨白,仿佛要按住那里面翻江倒海的痛楚和锁魂烙印深处传来的、因栖梧杀意而激荡的魔念冲击。
冰蓝的眼眸因为剧烈的痛苦而蒙上一层水雾,却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盯住了栖梧那只停在半空的、杀意凛然的魔爪。
“栖…梧…”离阙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血块,带着沉重的喘息。
“…你…敢…”
没有说完,但那冰冷的、濒死般的眼神,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那眼神里是警告,是失望,是深不见底的疲惫,更是一种无声的质问——你还要继续在我面前,造下无边杀孽吗?
栖梧熔金的眼瞳剧烈地收缩着。心口情毒因离阙的注视和那濒死般的状态而疯狂反噬,剧痛钻心!
烙印深处传来的,是离阙识海那一片混乱冰寒中,因他杀意而激起的、更深的自我厌弃与…对他这个孽徒的彻底否定!
那只凝聚着魔气的利爪,在离阙冰冷绝望的注视下,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形枷锁狠狠勒紧的、窒息的愤怒和…
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他猛地收回手,动作僵硬得像折断的枯枝。不再看离珩一眼,转身,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将离阙按回冰冷的土炕上!
“躺下!”栖梧的声音嘶哑,带着未消的戾气和一种奇异的急躁。
他扯过自己那件还算干燥的玄色外袍,动作生硬地、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力道,胡乱盖在离阙身上,试图裹住那具冰冷颤抖的身体。
指尖不经意擦过离阙颈侧细腻的皮肤,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口的情毒又是一阵灼烫的悸动。
离阙被他按得闷哼一声,本就枯竭的魂力被这一番强行动作搅得如同沸水,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再次晕厥。
他无力挣扎,只能闭上眼,任由那带着栖梧霸道气息和情毒温度的外袍覆盖上来,如同另一重无形的枷锁。
冰蓝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微微颤动。
离珩僵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方才那一爪带来的死亡寒意尚未完全散去。
他看着栖梧粗暴却带着一丝笨拙的“照顾”动作,又看着师尊闭目忍受、无力反抗的脆弱模样,心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悲愤。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却甜腻得令人作呕的香气,如同活物般,悄无声息地从破败的窗棂缝隙里钻了进来。
这香气若有似无,却精准地、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屋内三人紧绷的神经。
栖梧盖衣服的动作猛地一顿!熔金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这味道…血玲珑!
那毒妇果然在窥伺!她在看着!看着他们师徒在这囚笼般的“仇人村”里,如何互相憎恨,互相折磨!
离阙似乎也察觉到了,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紧闭的唇线抿得更紧,透出一种无声的抗拒和厌恶。
离珩则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这突如其来的甜香让他本就翻腾的气血更加不适,胸口的闷痛似乎都加重了几分。
他疑惑地看向窗棂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浓重的黑暗。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恶意的女子低笑声,仿佛直接在三人紧绷的识海深处响起,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又像毒蛇的嘶鸣:
“好戏…才刚刚开场呢…我的小凤凰…看着你珍视的冰莲被污泥沾染…看着你憎恶的幼芽在你面前枯萎…
这滋味…可还…甘美?”
声音缥缈,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只留下那甜腻的余韵,在狭小、潮湿、充满了恨意与绝望的茅屋中,无声地弥漫、发酵。
栖梧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玄色外袍下的手臂肌肉绷紧如铁。
他熔金的眼底,风暴在酝酿,血色的杀意与某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交织翻涌。
他缓缓转过头,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再次落在了惊魂未定、脸色惨白的离珩身上。
离珩被那眼神看得浑身发冷,如同被最凶残的掠食者盯上。
少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粗糙的土墙。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师尊重伤昏迷,栖梧师兄杀意未消,那隐藏在暗处的妖女如同附骨之疽…
这小小的茅屋,瞬间成了比外面那些互相憎恨的村民更可怕的囚笼。
无形的丝线,已然勒紧了每个人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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