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塔第18层,没有阶梯,没有平台,只有一片凝固的、灰败的虚空。陆小七踏入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投入了粘稠的琥珀,连呼吸都变得滞涩沉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衰败与绝望的气息,如同无数亡魂在无声地哀嚎。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精神力如同蛛网般铺开。这里没有敌人,没有陷阱,只有一片死寂。然而,正是这片死寂,比任何杀机都更令人心悸。
突然,灰败的虚空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起来。涟漪中心,一幅幅破碎而血腥的画面如同泼墨般涌现,迅速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和感知。
那是丹霞宗!
不,是正在覆灭的丹霞宗!
画面如此真实,带着刺鼻的血腥味、焦糊味和海水特有的咸腥,狠狠冲击着陆小七的感官。他仿佛就站在山门广场之上,亲眼目睹着地狱降临。
遮天蔽日的海妖!狰狞的巨兽挥舞着触手,砸碎山门石柱;锋利的骨刃撕裂护山大阵,如同撕开一层薄纸;成群的、长着獠牙和鳞片的鱼人战士,发出尖锐的嘶吼,踏着同门的尸骸冲杀进来。丹霞宗弟子们的惨叫、怒吼、法术爆裂声、兵刃交击声……汇成一片绝望的交响。
而在那海妖大军的最前方,一个身影如鬼似魅,飘然立于半空。他身披宽大的黑袍,兜帽低垂,看不清面容,只有一缕缕粘稠如实质的死亡气息从袍下溢出,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灵凋零。他只是静静地悬浮着,却仿佛是这场灾难的源头,是所有绝望的化身。
黑无常!
陆小七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这个在葬神台遗迹中与他有过短暂交锋、神秘莫测的恐怖存在,竟然就是覆灭丹霞宗的元凶!一股冰冷的、几乎冻结血液的仇恨,瞬间从心底最深处涌起,几乎冲垮他的理智。
画面继续流转,焦点猛地转向了后山主峰——青霜长老的洞府方向。
那里,战斗同样惨烈。数名长老拼死抵抗,但面对黑无常和他麾下最强大的海妖将领,节节败退,身上血痕累累。护山大阵的光芒已经微弱如风中残烛。
就在这时,青霜长老的洞府石门轰然洞开!青霜长老的身影冲天而起。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沉稳睿智、带着几分疏离的长者,此刻的他,须发皆张,脸上刻满了决绝与悲怆。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生命本源的惨烈气息。
“孽障!丹霞宗千年基业,岂容尔等践踏!”青霜长老的怒吼声穿透魔音,响彻云霄,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
他手中,赫然托着一尊古朴的青铜丹炉!那丹炉并非实体,而是由他全身精血、神魂、乃至毕生修为凝聚而成的虚影!丹炉表面,无数玄奥的符文疯狂流转,散发出一种足以撕裂虚空的恐怖威压,正是那混沌丹炉的气息!
“以吾之魂,祭吾之炉!丹霞护宗,万古长存!”青霜长老的声音嘶哑而苍凉,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生命在呐喊。
他猛地将那由自身神魂精血凝聚的丹炉虚影,狠狠砸向黑无常!
轰——!!!
无法形容的爆炸。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无声的、湮灭一切的恐怖波动瞬间扩散开来。以青霜长老为中心,方圆百丈的空间瞬间被扭曲、撕裂、湮灭!那股混沌之力狂暴地爆发,如同创世之初的洪流,又如同终结一切的寂灭。
黑无常似乎也没料到青霜长老竟敢如此决绝地自爆神魂祭炉。他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低吼,黑袍猛地鼓胀,无数幽暗的符文浮现,试图抵挡。但那由青霜长老以生命点燃的混沌之火,太过纯粹,太过狂暴!
轰隆!
黑无常被正面轰中,发出一声闷哼,黑袍瞬间被撕裂大半,露出底下闪烁着幽光的金属骨骼和缠绕其上的诡异魔纹。他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碎了数座山峰,才勉强稳住身形,气息明显萎靡了一截。他周身的海妖大军,更是被这湮灭性的力量瞬间清空了大半,残存的也发出恐惧的嘶鸣,纷纷溃退。
然而,代价是惨重的。
爆炸中心,青霜长老的身躯已经彻底消散,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他那凝聚成丹炉虚影的神魂本源,在完成这惊天一击后,也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崩解,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混乱的气流中。
就在他神魂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刹那,那点点微光似乎凝聚成一个模糊的、饱含无尽不甘与嘱托的意念,跨越了时空的阻隔,无比清晰地、如同炸雷般轰入陆小七的脑海深处:
“带小桃走……归墟钥匙……”
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小七的心上!
“带小桃走……归墟钥匙……”
“带小桃走……归墟钥匙……”
这句话如同魔咒,在他疯狂回荡,一遍又一遍,震得他神魂剧颤!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灰败的虚空重新笼罩一切,但那丹霞宗覆灭的惨烈、青霜长老魂祭丹炉的悲壮、黑无常那惊鸿一瞥的恐怖身影,以及最后那撕心裂肺的遗言,却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永远刻在了陆小七的灵魂之上。
“啊——!!!”
陆小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抱住了头!剧烈的精神冲击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他看到了同门的惨死,看到了家园的毁灭,看到了敬爱的长老以最惨烈的方式燃尽自己,只为守护……只为守护一个“小桃”!
“青霜长老!”他跪倒在地,泪水混合着鼻血不受控制地涌出,身体因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而剧烈颤抖。那“带小桃走”的嘱托,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所有的侥幸和逃避。白小桃……那个懵懂、天真、只记得“保护丹炉”的女孩,竟然是青霜长老以性命为代价也要守护的关键!是“归墟钥匙”?
“归墟钥匙……”陆小七喃喃自语,眼神空洞而痛苦。墨玄的警示、青霜的遗书、白小桃的觉醒、黑无常的追杀……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被青霜长老用生命点破的“归墟钥匙”四个字,强行串联了起来!
白小桃是钥匙!她是混沌之女,是归墟开启的关键!所以黑无常要抓她,所以青霜长老要拼死守护她,所以……所以自己体内的丹毒印记,那所谓的“钥匙”,难道也是指向归墟?难道自己……也是钥匙的一部分?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看到宗门覆灭更让他窒息。巨大的恐惧、沉重的责任、刻骨的仇恨、对未来的迷茫……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的精神世界如同被投入了风暴的孤舟,剧烈地摇晃、崩裂,几近崩溃的边缘。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滔天的情绪洪流撕扯、吞噬,即将彻底沉沦于无尽的黑暗与疯狂之中。
就在这神魂即将溃散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他胸口的混沌丹炉猛地一震!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混沌之力,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醒,从丹炉深处涌出,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冲入他濒临崩溃的神识海洋!
这股力量带着一种古老的、包容的、如同天地初开般的气息,强行镇压了那狂暴的情绪风暴。它没有消除陆小七的痛苦和仇恨,却像一道无形的堤坝,将那足以将他彻底淹没的洪流,暂时阻隔在外,给了他一丝喘息之机,一丝清醒的可能。
陆小七剧烈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眼神中的疯狂和混乱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以及在这冰冷之下,熊熊燃烧的、如同地狱之火般的决绝!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依旧灰败的虚空,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要穿透这幻境,直刺向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黑无常!
“青霜长老……”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弟子……明白了。”
“丹霞宗的血仇,弟子必报!”
“白小桃……小桃……弟子……必护她周全!”
“归墟钥匙……无论是什么,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陆小七缓缓站起身,挺直了脊梁。那股刚刚从丹炉中涌出的混沌之力,虽然微弱,却如同种子般在他体内扎下根,与他的意志、他的决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他不再是那个只为变强、只为复仇的少年。此刻,他肩上,承载着青霜长老以生命传递的嘱托,承载着守护“归墟钥匙”白小桃的沉重使命,更承载着为丹霞宗上下数千亡魂复仇的滔天血恨!
复仇!守护!
这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沉重的力量,如同两柄重锤,狠狠锻打着他的意志,也如同两道烙印,深深铭刻在他的灵魂之上。试炼塔18层的“时间囚笼”,没有让他崩溃,反而在这最残酷的真相面前,淬炼出了一颗更加坚韧、更加冰冷、也更加无畏的心!
他迈开脚步,不再是迷茫的探索,而是带着明确的目标和背负一切的沉重,走向这片幻境的出口。每一步,都踏在青霜长老用生命铺就的道路上,每一步,都通向那充满未知与杀机的归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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