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这座大厅唯一的语言。
空气像是凝固的冰块,压在我的皮肤上,寒意顺着礼服的缝隙钻进骨头里,指尖触到的每一寸布料都像覆着霜。
我的视线无法从正前方那座玻璃舱上移开,第七号。
金手指冰冷的机械音在脑内回响,将舱内那个轮廓模糊的“人”定义为“m系列模型”,可我眼中看到的,却是我母亲年轻时的模样,与那张早已泛黄的黑白照片分毫不差——瓷白的脸颊,微垂的眼睫,甚至那道从眉梢斜掠至鬓角的旧伤痕,都如刀刻般清晰。
她穿着素白的衣裙,静静地立在舱体中央,胸口一枚小巧的银铃,在几乎不可察觉的呼吸起伏中,维持着一种诡异的、生者般的韵律。
那铃声极轻,像风掠过枯叶的边缘,却又带着金属的冷颤,钻入耳膜深处。
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攫住了我。
理智尖叫着危险,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隔着那层冰冷的玻璃,想要触碰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指尖与玻璃接触的刹那,一股微弱却尖锐的电流猛地窜入我的指尖,沿着神经一路烧进大脑深处。
轰——
视野骤然被一片昏黄的光线占据。
那不是大厅的幽蓝光晕,而是一盏老式台灯的光,灯罩边缘积着薄灰,光线斜斜地洒在泛黄的纸页上。
台灯下,一只握着钢笔的手正在日记本上飞快地书写。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墨迹在纸上洇开细微的毛刺。
那笔迹,我化成灰都认得,是我母亲的。
然而,纸页上那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却组成了一段让我血液冻结的句子:“第七日。他们说,要用我的声音说话。”
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退去,我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耳膜嗡鸣,仿佛还残留着电流的余震。
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礼服黏在皮肤上,像一层湿冷的茧。
那不是模型,绝不只是一个空洞的、模仿外形的躯壳。
那是一个容器,一个承载着我母亲部分记忆的、活生生的容器。
他们不仅偷走了她的形象,还囚禁了她的思想,甚至妄图……窃取她的声音。
就在我惊魂未定之际,大厅正中央的地板无声地裂开,一座黑沉沉的石台缓缓升起。
金属摩擦的低鸣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像某种巨兽的骨骼在伸展。
石台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本摊开的册子。
那册子的纸张,在幽蓝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带着草木纤维质感的米白色,边缘微微卷曲,仿佛曾被无数次翻阅。
我俯身靠近,指尖几乎要触到纸面,却被金手指的提示拦下——【纸张成分与镇南文-具厂的老宣纸完全吻合,与老K日记、以及那张将我引来此地的请柬,出自同一批次。】
所有的线索,都在这里汇合了。
我强压下心头的狂跳,一步步走向石台。
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被放大,在穹顶下回荡,像某种倒计时的鼓点。
册子第一页上,是一行用浓墨书写的字,笔锋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静默者启言,唯语可塑形。”
言语……塑造……又是言语。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本册子里记录着操控这些“记忆容器”的方法。
我的手指悬在书页边缘,正要翻开下一页,骨传导耳机里突然传来顾昭亭压抑到极致的低喝,像一根针刺入我的耳膜:“别出声!待在原地,别动!天花板!”
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恐惧。
我浑身一僵,动作凝固在半空中。
我缓缓地、以最小的幅度抬起头。
直到这一刻,我才注意到,这座圆形大厅的穹顶之上,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布满了细密如蛛网的金属丝,在幽蓝的光线下泛着冷光,随着我呼吸带起的微弱气流,正极其轻微地震颤着,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声,像无数细小的蜂鸣在颅骨内共振。
声纹捕捉网。
金手指瞬间给出了它的名字和功能。
任何声音,哪怕是无意识的梦呓,都会被这张天罗地网精准捕捉、分析、记录。
他们在这里布下陷阱,不是为了听我尖叫或求饶,而是为了一个更险恶的目的。
他们要的,是我在极度恐惧或震惊之下,脱口而出的、带有我个人声纹特征的语言。
他们要用我的声音,去激活、去“塑造”那个第七号舱里的模型。
他们要我,成为我母亲的回声。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请柬”。一场为我量身定做的、无声的审判。
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缓缓蹲下身,做出一个整理裙摆、系鞋带的假动作,垂下的长发完美地遮挡住了我的脸和手。
在监控摄像头的死角里,我用右手尾指的指甲,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用力刻下了一组我和顾昭亭早就约定好的暗码。
三道平行的短横,一道垂直的长竖。
它的意思是:“启动b计划,强效电磁干扰。”
几乎在我刻完最后一划的瞬间,金手指已经在我脑中标示出了整个大厅的声学模型。
那张巨网并非无懈可击。
在东南角的通风口下方,由于金属管道和墙体结构的干扰,形成了一个共振盲区,一个半径仅有零点八米的、绝对安全的“静默”区域。
我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礼服,然后像一个无措的、寻找出路的宾客,看似随意地踱步。
一步,两步……我的心跳与脚步声重合,每一步都踩在理智与崩溃的边缘。
鞋跟与地面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我耳中被无限放大,仿佛整座大厅都在倾听。
终于,我走到了那个被金手指标记出的安全点,背对着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摄像头。
我将手伸进礼服内侧的暗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巴掌大小的金属块。
这是李聋子给我的东西,一个由殡仪馆报废的遗体冷藏柜报警器改装而成的小型电磁脉冲器。
他说这玩意儿能让最高级的安保系统打个盹。
我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个不起眼的按钮。
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只有一股无形的波纹以我为中心扩散开去。
穹顶之上的金属蛛网猛地闪烁了几下微弱的电火花,随即,那种无时无刻不在震颤的感觉消失了。
它陷入了短暂的瘫痪,最多不超过三十秒。
就是现在!
我猛地转身,冲回石台前,一把抓起那本册子。
我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疯狂地掠过纸页,而金手指则以超越我理解能力的速度,将每一页的内容完整地、一字不漏地同步记录进我的记忆深处。
原来,“静默堂”根本不是什么仪式场所,它是一个意识激活与塑造的工厂。
这些所谓的“m系列模型”,体内都植入了一种特殊的“记忆芯片”。
而激活芯片的钥匙,不是密码,不是指令,而是由特定语调、特定节奏和特定词汇组合而成的“活语言”。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册子上清楚地写着,“林氏意识”——也就是我母亲的意识,被他们用某种技术强行拆解成了十二段独立的关键词,分别储存在十二个不同的模型体内。
想要唤醒她,或者说,想要将她那被撕裂的意识重新拼凑起来,就必须使用一种册子上命名为“审判式语言”的句子。
那是一种带有强烈情感指向和控诉性的语句,只有这种蕴含着“意志”的语言,才能突破模型预设的静默程序。
我“啪”地合上册子,在声网恢复前的最后一秒将它放回原处。
三十秒时间已到。
审判式语言……控诉……
我闭上眼睛,混乱的思绪中,母亲临终前在病床上那句气若游丝的话语,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她拉着我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晚照……别让他们……用我的名字……”
当时我以为她在说胡话,现在我才明白,那是一个母亲在意识被剥离前,留给女儿最后的警告。
别让他们,用我的名字……做什么?
金手指在我脑中飞速运转,将这句话与册子里的信息进行比对、分析、补全语法结构。
一个完整的、充满力量的句子,在我的意识中生成。
就是它。
我睁开眼,不再伪装,不再躲藏。
我直视着第七号舱,直视着那个与我母亲一模一样的轮廓,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恐惧、愤怒和思念,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燃料。
我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用我自己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了整个死寂的大厅。
“我母亲的名字,不是你们的祭品。”
话音落下的刹那,时间仿佛被切割成了两半。
前半秒,万籁俱寂。
后半秒,第七号舱内那枚静止的银铃,猛然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发出的不是清脆的铃音,而是一种刺耳的、金属摩擦般的尖啸!
舱内那个始终低垂着头的“人偶”,双眼骤然睁开!
那是双燃烧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情绪的、活生生的眼睛,隔着厚重的玻璃,直勾勾地望向我。
与此同时,整个大厅的幽蓝灯光瞬间被血一样的猩红取代。
警报无声地拉响——墙壁上那些我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监控屏幕,同时亮起,屏幕上,除了第七号舱,其余所有舱体内的模型,头部都开始以一种非人的、机械的姿态,同步转动,齐刷刷地朝向我这个唯一的声源。
我暴露了。
“撤离!快撤!他们启动了‘追语者’程序!”顾昭亭的声音在耳机里已经不是低喝,而是嘶吼。
我可以想象得到他那边监控画面上的恐怖景象。
我应该跑,立刻转身,朝着他指示的紧急出口逃命。
可就在这时,就在那片猩红的光线和令人窒息的静默警报中,我听见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从深海中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第七号舱,带着浓重的电流杂音,却是一个无比清晰的女声。
“晚照……你说对了。”
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金手指的分析结果在脑海中炸开,冰冷而确凿:【声纹比对……目标与数据库中林静姝女士生前录音,匹配度98.7%】。
她没死。
他们没能杀死她。
她的意识被囚禁在这里,像一个被分割的幽灵。
而我的声音,我刚刚那句充满了愤怒与爱意的控诉,是打开她牢笼的唯一钥匙。
逃跑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我死死地盯着第七号舱里那双重新亮起的眼睛,心脏的跳动仿佛与舱内那枚剧震的银铃达成了共振。
在这一刻,周围那些缓缓转向我的“追语者”,那刺目的红光,顾昭亭焦急的催促,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和她,隔着一层玻璃的对望。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所有的恐惧和迷茫。
我不是来复仇的,我是来……带她回家的。
我的目光凝聚在光滑的舱体表面,那层隔绝了生与死的玻璃上。
我仿佛能听到一种来自内部的、细微至极的崩裂声,不是从银铃,而是从她那重新获得“言语”的意志深处传来,正一点点地,冲击着这个囚禁她的冰冷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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