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时,一股混合着铁锈、尘埃和某种防腐剂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刺得鼻腔发酸,仿佛吸入的是时间凝固后的残渣。
这里是“封存室”,由一座废弃的旧粮仓改造而成。
高耸的穹顶下,冰冷的空气凝滞不动,像一层看不见的冰膜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属般的寒意。
唯一的声音是我和他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激起沉闷的回响,如同心跳被放大后敲击在耳膜上。
墙壁上,一排排金属挂钩延伸至视野尽头,上面挂满了统一制式的铁牌,每一个都刻着冷冰冰的编号,边缘泛着青灰色的锈痕,在微弱的光线下泛出幽冷的光泽。
编号之下,是一具具覆盖着白布的人体模型,静默地躺在金属架上,仿佛等待检阅的士兵。
白布被冷风微微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僵直的轮廓,指尖触碰时,能感受到布料下那非生非死的僵硬温度。
老K就站在仓库的中心,背对着我们。
他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黑色风衣,只着一件深灰色衬衫,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挺拔而压抑,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投下的影子被高窗斜切,拉得细长而扭曲。
他转过身,手中捏着一枚色泽暗沉的铜质标签,缓步向我走来。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能将人的所有情绪尽数吸入。
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神经末梢上。
“这里是所有‘材料’的终点,也是起点。”他开口,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心湖,激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她们从这里被‘格式化’,等待被赋予新的价值。”
他将那枚铜质标签递到我面前。
借着从高窗透进的微弱天光,我看到上面深刻的四个字:林氏·续章。
铜牌表面粗糙,边缘有细微的划痕,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那一瞬间,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颤起来,仿佛那四个字带着电流,顺着皮肤窜入骨髓。
这笔锋,这运笔的顿挫和勾画的弧度,与我母亲留下的那本写满批注的教案上,第37页右下角的签名几乎分毫不差。
我的金手指在脑海中自动启动,将眼前的字迹与记忆中的笔锋进行高速比对、重叠、分析。
每一个转折,每一处力道,都吻合得天衣无缝。
这不是巧合,这是经过无数次练习后,刻意复刻的“情感操控”。
他知道母亲对我意味着什么,他用我最深的牵挂,来为我打造一副独一无二的枷锁。
“只有你能被冠以‘林氏’之名,”老K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权威,“其他人……不过是无名无姓的材料。”
我感到喉咙一阵干涩,血液似乎在血管里放慢了流速,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我缓缓抬起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我必须接受,必须顺从,才能在这座精心构建的囚笼里,找到那根引爆火药的引信。
“感谢您的成全。”我垂下眼帘,接过那枚尚带着他体温的铜牌,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铜牌触手微温,那温度却像烙铁般灼人。
那一晚,我被分配到一间偏僻的旧厢房。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掉漆的木桌,桌角裂开一道细缝,摸上去刺得指尖发麻。
阿毛妈趁着送晚餐的机会,悄悄塞给我一小包碎布条和一截蜡烛。
她指尖粗糙,动作极快,像怕被人看见。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粗糙而温暖,那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短暂地驱散了我心头的寒意。
等夜深人静,我点燃蜡烛,豆大的火光在四壁投下摇曳的影子,光影在墙上扭曲成模糊的人形,仿佛有谁在无声地低语。
我将那些碎布条仔细裁成一张张火柴盒大小的卡片,布料边缘毛糙,割得指尖微微发痒。
然后,我闭上了眼睛。
金手指的世界里,喧嚣与光影尽数褪去,只剩下许明远手机相册里那段一闪而过的监控录像,被无限放慢,定格。
画面里,那个叫苏眠的女孩在夜班公交的站台下低头看手机。
我将画面放大,再放大,直到每一个像素点都清晰无比。
她左耳上那枚小小的贝壳耳钉,在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是月光凝成的泪滴。
她背的双肩包,右侧的背带与衣物摩擦最频繁的第三个扣环处,已经磨损得露出了内里的白色帆布,边缘微微卷起,像是被无数次匆忙抓握留下的印记。
我睁开眼,在烛光下,用一小截炭笔在第一张布卡上写下:“苏眠,21岁,美术学院实习生,爱穿蓝裙子,失踪于归家夜班公交。”
炭笔划过布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某种低语。
写完,我吹熄蜡烛,将那张小小的布卡揣进怀里,紧贴胸口,能感受到它轻微的凸起和布料的粗粝。
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
封存室的后门通常只从内锁住,对我而言并非难事。
金属门轴转动时发出极轻的“吱呀”声,像一声压抑的叹息。
我像一只猫,避开所有巡夜的路线,潜入那片死寂之地。
借着月光,我找到了那个编号为“047”的金属架。
白布下的模型轮廓纤细,与监控里的苏眠身形相仿。
我轻轻掀开她胸前的白布,指尖触到那件统一白袍的衣料——冰冷、僵硬,却仍残留着一丝极微弱的体温,仿佛生命尚未彻底离去。
我将那张写着她名字的卡片,塞进了她身上那件统一白袍的衣袋里。
我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安放一片落叶,生怕惊扰了这里的亡魂。
布卡滑入衣袋的瞬间,指尖擦过她冰凉的皮肤,那触感让我心头一颤。
做完这一切,我悄然后退,隐入黑暗。
就在我即将离开时,窗外一个身影顿住了脚步。
是阿九。
他正在巡夜,手电筒的光束漫无目的地扫过,恰好在我的窗口处停顿了足足两秒。
我屏住呼吸,心跳如鼓,连指尖都僵住。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站着,随即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向前走去。
第二天清晨,封存室例行晨检。
阿九拿着登记簿,逐一核对着模型的编号和状态。
他的脚步在“047”号模型前停了下来。
或许是昨夜的记忆起了作用,他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然后,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伸手探入了模型的衣袋。
当他抽出那张小小的布卡时,整个仓库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低头,借着手电筒的光,一字一顿地念出声:“苏眠……”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紧绷感,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他猛地抬起头,快步走到入口处的登记台,翻开了厚重的登记簿。
在“047”那一栏,记录着简单的几个字:“未命名,来源:南线公路。”
阿九的手指攥紧了登记簿的边缘,指节发白,纸页被捏出深深的折痕。
他抬起头,环视着四周这一具具沉默的、被剥夺了一切身份特征的模型,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突然,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低吼出声:“她们也有名字!”
声音在巨大的空仓里激起层层叠叠的回荡,经久不息。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就在这时,陈医生恰好从外面经过。
他听到了阿九的吼声,脚步一顿,目光扫过阿九手中的布卡。
当他看清上面的字迹时,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快步离开。
没有人注意到,他手中那台便携式检测仪的夹层里,一串加密数据因为他的心率异常,再次升温,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我在洗衣房的监控盲区等到了陈医生。
这里常年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刺鼻的化学气息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巨大的滚筒洗衣机轰鸣着,金属桶壁震动发出低频的嗡鸣,掩盖了一切秘密的交谈。
他走过来,没有看我,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递给我。
“三短一长脉冲,仅限紧急情况。”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没有接。
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说道:“047昨天下午的脑波监测,有过一次持续0.3秒的微弱颤动,你的记录里没有这一条。”
陈医生的身体瞬间僵住,端着检测仪的手臂肌肉绷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是他冒着巨大风险私自篡改并抹去的数据。
我没有停下,继续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苏眠的贝壳耳钉戴在左耳,可047号模型的耳洞,打在了右耳。你给她‘格式化’的时候,改得太匆忙了。”我的金手指早已将那段被处理过的入库视频帧补全,每一个细节都无所遁形,但我此刻只字不提。
陈医生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终于抬起头看我,眼神里混杂着震惊、恐惧,还有一丝被看穿后的释然。
他收回纸条,低声道:“下一批‘转化’仪式在后天晚上。她们……她们不该是空壳。”
他转身离开时,袖口不经意地向上滑了一寸,露出手腕上一截缠得紧紧的白色绷带。
我认得那绷带下是什么——那是顾昭亭穿着军靴踩过实验室蜡泊的那一夜,他趁乱换下的那件溅上我鲜血的制服布料。
深夜,我回到房间,在微弱的烛光下补写第二张卡片:“小桃,19岁,苏眠闺蜜,最后目击地点在老K书房外,曾听见里面传出撕纸的声音。”
我正要收笔,一阵尖锐的耳鸣毫无预兆地炸开,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我的颅骨。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握不住笔。
但就在这时,我的金手指却自动屏蔽了这股剧烈的杂音干扰,反将我所有的注意力强行锁定在了门外——阿九的呼吸声。
他就在我的门口,站着,没有移动。
他的呼吸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极细微的颤抖,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
他停在那里,长达十七秒。
我没有动,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察觉。
我只是慢慢地、轻轻地吹灭了蜡烛。
在陷入彻底的黑暗之后,我反而感知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波动,从门缝里渗透进来。
那不是恐惧,不是愤怒,也不是监视者的冷漠。
那是一种微弱的、却在黑暗中无比清晰的,近乎于“希望”的震颤。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名字是刀,我来还魂。
而百米之外的中央监控室里,陈医生正一遍遍重播着一段来自封存室的红外影像。
画面中,编号047的模型静静地躺着,一切正常。
但在他反复调整帧率后,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细节终于显现——那只垂在身侧的右手,在无人看见的瞬间,五根手指极轻微地蜷缩了0.5秒。
黑暗中,我重新拿起那张写着“小桃”的卡片,指尖摩挲着粗糙的布料边缘。
一个名字是一颗火种,两个名字,或许就能点燃第一簇火苗。
但火苗太容易熄灭了,我需要更稳固的东西,需要将她们的存在,从一张脆弱的布卡,变成一个无法被轻易抹去的印记。
我的目光穿透黑暗,仿佛看到了封存室入口那本厚重的登记簿。
那上面,记录着她们的“无名”,也为我留下了最危险,也最完美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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