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的空气混浊得像一潭死水,积尘和松木腐朽的气味黏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一团潮湿的棉絮。
金属铁锈的腥气与电烙铁烧灼后残留的焦香交织着,在寂静中缓缓爬行,仿佛某种潜伏的讯号。
我的指尖冰冷,几乎失去知觉,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根细铜线缠绕在从殡仪馆杂物间顺出的音频变压器触点上——那触点锈迹斑斑,轻微一碰便簌簌落下铁屑,像干涸的血痂。
这东西原本属于一台老旧的功放,如今,它是我拼凑出的简陋频率发生器的核心。
电池的微弱电流穿过改装过的收音机残骸,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低频震动顺着金属导线传导至指尖,带来一阵阵细微的麻刺感,如同有无数蚂蚁在神经末梢爬行。
我的世界,被压缩到一副耳机里。
小石头用他那台旧手机偷录的音频,正在我耳中反复循环。
那不是普通的录音,那是一场仪式的骨架。
烛火摇曳时空气被灼烧的“噼啪”声,清晰得仿佛就在我耳边炸裂;老K那仿佛从地底冒出的低沉诵念,带着砂石摩擦般的颗粒感,震得耳膜发痒;还有那十几个女声汇聚成的、诡异又整齐的合唱——她们的声音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捏合在一起,音调平稳得不近人情,像一列列被编好程序的机器。
她们在诵念圆周率,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虔诚,一遍遍重复着小数点后的十二位数字。
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五三五八。
每一次播放,我脑中那无法解释的“金手指”便自动启动,将混沌的声波拆解成无数条清晰的、可视化的数据流——蓝绿色的波纹在意识中铺展,背景噪音如灰雾般退散,人声与环境声泾渭分明,像被无形之手逐帧剥离。
我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十二位数字上,尤其是最后一位——“六”。
当那个单音节从所有女人的口中同步吐出时,一个惊人的事实在我眼前展开。
音频波形图上,代表着呼吸声的细微曲线,在“六”字出现的瞬间,齐齐跌入谷底,形成了一条长达零点三秒的、死寂的直线。
所有人,呼吸在那一刻同步停滞。
我猛地摘下耳机,心脏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键盘上,溅起微不可察的水花。
那不是祷告,那根本不是什么神圣的仪式。
那是一套精准的、以声音为媒介的呼吸诱导程序。
她们不是在向神明祈祷,她们是在被驯化,被调整成同一个频率。
我想起老K站在人群前,每当一轮诵念结束,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总会比常人多眨一下——那不是疲惫,那是信号,是程序执行完毕的确认指令。
他像一个牧人,用无形的鞭子驱赶着他的羊群。
冷汗顺着我的脊椎滑下,浸湿了后背的衣料,黏腻冰冷。
我从床底拖出一个蒙着灰尘的木匣子,木板粗糙的颗粒刮擦着手掌,激起一阵轻微的刺痛。
打开它,里面静静躺着一个老式八音盒。
这是姥姥留给我的遗物,也是我整个童年的梦魇。
我拧动发条,齿轮发出干涩的“咔哒”声,一串扭曲、变调的《茉莉花》叮咚响起,音符断断续续,像被掐住喉咙的哭声。
这旋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许明远留下的那本“采样日志”里,曾用红笔圈出这首曲子,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高共情触发,疑似记忆锚点。
我深吸一口气,将刚刚组装好的频率发生器接入八音盒脆弱的内部电路——金属接口接触的瞬间,传来一丝微弱的电流反馈,指尖一麻。
这是一个疯狂的赌博。
我将那段从张婆婆口中模仿来的、我母亲林素当年“疯癫时”的尖锐笑声录音导入进去,然后设定了一个触发条件——当接收到特定频率,也就是模拟π第十二位数字“六”的声波时,这段笑声就会被瞬间释放。
我戴上耳机,按下了测试启动键。
预想中的《茉莉花》没有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啸,直接穿透了耳机的阻隔,狠狠刺入我的耳膜——那声音像是无数玻璃碎片在颅骨内壁刮擦,伴随着高频震颤,耳道内传来灼痛,仿佛有血在渗出。
剧痛中,我的眼前景象开始扭曲、重影。
阁楼的墙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摇曳的烛光,无数模糊的人影跪倒在地,他们的身体随着某种节律微微起伏,像被风吹动的稻草。
幻觉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但那种灵魂被剥离的寒意,却让我浑身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我死死扶住墙壁,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才让我勉强稳住呼吸。
胃里翻江倒海,喉头泛起酸苦。
成了。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
这笑声,不是什么诅咒,它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撕开老K用声音编织的幻觉牢笼的钥匙。
“砰!”
阁楼的木门被猛地撞开,顾昭亭踉跄着冲了进来,他左肩的衣服被划开一道大口子,暗红色的血迹迅速浸染开来,散发着一股铁锈味,混入空气中,与旧木和尘埃的气息纠缠在一起。
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声音嘶哑而急促:“老K提前了仪式!小满……小满今晚就会被送进殡仪馆顶楼!”
他将一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的纸塞进我手里,纸面潮湿温热,边缘微微卷曲。
我低头看了一眼那张救命的地图,却摇了摇头,把它重新推回到顾昭亭面前。
“我不躲了。”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我要站在他面前,对他笑。”
顾昭亭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你疯了?林晚照!你知不知道那笑声到底会激活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母亲当年就是因为这个……”
“所以我才听得懂!”我猛地甩开他的手,第一次如此坚定地直视他那双充满惊恐和不解的眼睛,“她不是疯了,顾昭亭。在那个所有人都被催眠的村子里,她是唯一一个清醒的人!”
夜色如墨,将整个村子吞噬。
我像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贴着村庙的后墙潜行。
粗糙的砖石摩擦着衣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将那个改装过的、沉甸甸的八音盒,小心翼翼地藏进了主殿前那个巨大的青铜香炉底部,香灰簌簌落下,掩埋了它的轮廓,只留下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线连接着机关——那根线细如蛛丝,在晨光中泛着微弱的银光。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按照惯例来上头一炷香的张婆婆,在清理香灰时,手指无意间拨动了那根细线。
一声尖锐、凄厉的笑声,毫无预兆地在寂静的庙堂前炸响!
那笑声仿佛拥有生命,在梁柱间来回冲撞,撕扯着清晨的薄雾,每一声都像冰锥刺入耳道。
正在旁边烧纸钱的赵婆子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红蜡烛“啪”地掉在地上,滴落的烛油在青石板上迅速凝固,形成了一张酷似人脸的诡异形状,嘴角歪斜,仿佛在无声狞笑。
守夜人周麻子正打着哈欠准备收工,听到笑声,他手中的老式灯笼剧烈地晃动起来,里面的烛火疯狂闪烁,光影在墙上扭曲成鬼影。
他脸色煞白,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嘴里喃喃自语:“灯……灯闪了九下……跟那年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惊恐的议论声四起,像潮水般涌动。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小石头正举着手机,将所有人的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悄悄录了下来。
我坐在阁楼里,一遍遍地回放着小石头传来的视频。
我的“金手指”再次启动,将视频画面分解成无数帧,补全了每一个被惊恐掩盖的微表情。
数据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七个人,在笑声响起的瞬间瞳孔骤然扩张;五个人,呼吸节奏立刻变得急促紊乱;还有三个人,嘴唇无声地颤抖着,根据唇语分析,他们念出的是同样三个字——“她回来了”。
我终于可以百分之百地确认,我赌对了。
这笑声不是驱邪的符咒,它是唤醒的号角。
它唤醒的,是这些村民内心深处被老K用仪式强行压抑、篡改,却并未完全根除的,关于我母亲的共同记忆。
窗外,雨点开始密集地敲打在屋顶上,很快就连成了线。
雨势越来越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
我找出一个防水袋,将那个冰冷的八音盒仔细地装了进去,封好袋口。
塑料薄膜贴合金属外壳,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顾昭亭默默地站在我身后,他肩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过,但脸色依然苍白。
他没有再劝我,只是看着我。
我转过身,轻声对他说:“明天,我要让老K亲耳听见,什么才叫‘活人’的声音。”
同一时刻,殡仪馆顶楼那间终年不见天日的房间里。
老K站在一排摇曳的白烛前,他缓缓伸出手,将其中一根燃烧正旺的蜡烛生生捏碎在掌心。
滚烫的烛油和融化的蜡肉发出“滋啦”的声响,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烛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林晚照……你母亲当年没能走完的仪式,看来,你是要替她走完了?”
雨下了一整夜。
天亮时分,雨势渐收,只剩下檐角滴滴答答的水声,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
距离老K举行仪式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顾昭亭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小满已经被带到了顶楼,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红布鞋。
我的心沉了下去。红布鞋,那是送给“新娘”的最后一件祭品。
我将那个用防水袋包裹好的八音盒从怀里取出,它的金属外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这不仅仅是一个装置,它是我母亲的呐喊,是所有被压抑记忆的集合体,是我唯一的武器。
但如何让它在最关键的时刻,在离老K最近的地方响起?
我看着手中的八音盒,又想起了顾昭亭提到的那双红布鞋。
一个无比大胆,也无比危险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疯狂滋长。
它冰冷、尖锐,像一把淬毒的匕首,一旦出手,便再无回头之路。
我将八音盒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它的重量和冰冷。
这是我能为小满,也为我自己准备的,最后一个摇篮,一首最后的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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