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纯粹的黑暗,像粘稠的液体将我包裹,又似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咽喉,每一寸皮肤都在感知它的重量与压迫。
头套的质料粗糙,每一根纤维都摩擦着我的脸颊和额角,带来细微却持续的刺痛——但这正是我需要的屏障。
它隔绝了视线,却将我的整个世界重塑为由声音、气味与触感构成的精密地图。
许明远的脚步声在窑洞的石壁间回荡,带着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拖沓感。
左脚落地沉稳,右脚却总在最后零点几秒泄力,伴随着极轻微的“沙——”声,像是鞋底与地面黏连后又被强行撕开。
是右腿,膝盖或脚踝有旧伤,尚未痊愈。
这种人,在极限追逐中会是第一个被甩下的。
我将这个弱点标记在脑海的地图上,如同在神经末梢刻下坐标。
身下的铁架床发出细碎的呻吟。
不是我身体的重量所致,而是金属接缝处锈蚀的摩擦,在每一次呼吸带来的胸腔起伏中,悄然抗议。
那声音像老鼠啃噬木头,微弱却清晰,频率稳定得如同倒计时。
五年,这架床在这里至少五年了。
湿气从地底渗出,浸透了床脚,指尖触到床沿时,能感受到一层滑腻的霉斑,凉得像死蛇的腹鳞。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混杂着两种极端气味的薄雾。
一边是福尔马林那标志性的、令人联想到死亡与标本的刺鼻,钻入鼻腔时仿佛有细针刮擦黏膜;另一边却是蜂蜜的甜腻,黏稠得几乎能“尝”到舌尖上的糖浆感,仿佛腐烂之上的伪装。
我几乎能“看”到它们分子式的结构——这是“静眠剂”稀释液的独特配方,我曾经在组织的资料库里读到过。
它能深度麻痹神经,制造假死表象,但过量使用会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
他们用蜂蜜的甜味来掩盖,是为了防止“耗材”在注射时因嗅到危险而本能挣扎。
我默默记下这一切,舌尖在口腔内,以一种固定的节律,轻轻顶向上颚三次。
这是一个无声的信号,一个在绝对寂静中也能传递的密码。
它在告诉通风井上方那个同样屏息的男人:我醒着,我仍在局中。
监测仪启动的电流声细微而清晰,像金属虫在耳道里爬行。
许明远开始了他的工作,声音里带着一丝程序化的冷漠,又夹杂着即将完成任务的自得。
“编号L-7,静体初态稳定,角膜反射消失,呼吸律π型压制成功。”
我心中泛起一阵冰冷的讥讽。
π型压制?
多么可笑的术语。
这不过是我耗费了两年时间,在无数次水下憋气和极限运动中,强行训练出的呼吸节奏。
它能最大限度地降低耗氧量,将心率维持在濒死边缘,却让大脑保持绝对清醒。
他竟把它当成了药物作用下的“驯服标志”。
无知,是最好的伪装。
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中,一个更遥远、更飘渺的声音钻入我的耳廓。
那是一阵微弱的呜咽,像被风拉扯得支离破碎的小兽悲鸣,断断续续,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
声音是从窑洞深处的另一条岔道传来的,带着空洞的回音,每一次回响都像是在颅骨内震荡。
是小满。
那是她被转移走之前,留在这片空间里的最后痕迹。
我的金手指将这缕残响捕捉、放大,几乎能感受到她当时的恐惧与无助——那是一种冰冷的、黏附在墙壁上的颤抖,像蛛网在风中震颤。
牙关瞬间咬紧,臼齿磨得咯咯作响。
我立刻放松肌肉,转而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尖锐的刺痛如电流般贯穿手臂,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冰面之下。
用痛觉维持清醒的阈值,这是我的第一准则。
不能冲动,一步都不能错。
通风井上方,顾昭亭如一尊石像,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的呼吸几乎停滞,只有透过红外夜视镜的双眼,闪烁着狼一般的幽光。
他看到了许明远将一枚枚冰冷的电极片贴上我的太阳穴和额头,看到了屏幕上跳动出的、被误读为“平稳”的脑电波。
他比我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模型激活”的最后前奏。
若不在这之前将我替换,四十八小时内,那支装满永久性神经抑制剂的注射器,就会刺入我的颈动脉。
到那时,林晚照这个人,将只剩下一具会呼吸的躯壳。
他的左手紧紧攥着那枚生锈的铜钥匙,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边缘甚至划破了皮肤,血珠渗出,与铁锈混合成一种咸腥的触感。
这把钥匙,与我藏在老家那尊废弃神像眼珠后的那把,是同一批铸造的“双生信物”。
他早已在这里潜伏了三日,靠着背包里最后一点压缩饼干和洞壁上渗下的雨水维生,指尖曾摸到过墙角一截断裂的蛇骨,湿冷滑腻,像命运的预兆。
只为等待一个时机。
现在,时机似乎到了。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军用折叠刀,锋利的刀刃在夜视镜的视野里划出一道冰冷的绿光,对准了墙角那根连接着整个窑洞电力系统的主电源线。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胶皮的瞬间,一阵狂野的摩托轰鸣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山谷的宁静,震得石壁簌簌落灰,尘粒扑在脸上,带着土腥与铁锈的混合气息。
许明远的身形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我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在零点五秒内,从每分钟72次骤增到90次,血液奔流的微响仿佛在耳膜上敲鼓。
他额头瞬间渗出的汗液,改变了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汗酸味浓度,混入一丝氨味——那是恐惧激活交感神经后,汗腺分泌的副产物。
“头目……巡检提前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慌失措,嗓音发颤,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他几乎是扑向墙边,猛地一下拉下了电闸。
整个窑洞瞬间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黑暗,监测仪器的滴答声和屏幕微光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火柴划亮的轻响,磷火“嗤”地一声燃起,一盏备用油灯被点燃,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石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鬼影,像无数挣扎的手在墙上爬行。
他快步走到我床边,粗暴地将铁架床连同我一起,推入了光线最昏暗的角落阴影里。
金属轮子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床架震颤,锈屑簌簌落下,沾在脖颈上,痒得像蚂蚁在爬。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感觉到头顶通风井传来一丝气流的微弱变化——那是顾昭亭缩回去时,扰动了密闭空间的空气。
他像壁虎一样,无声无息地贴紧了夹层的内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我不知道来的是谁,但我捕捉到的信息已经足够。
许明远的心跳、汗味,以及他声音里的恐惧,都在说明一件事:来者的地位远高于他,而且是意料之外的出现。
组织的更高层级,第一次出现在了这条任务链的前线。
我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越是高层,越是精明多疑。
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我的假死有任何破绽。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窑口,与许明远的急促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充满压迫感的、不疾不徐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脏上。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仿佛古井的井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L-7的状态?”
“报告长官,已完成初筛,静体非常稳定,预计明晨六点,准时送交下一级中转站。”许明远的声音恭敬得近乎谄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喉结滚动时发出“咕”的一声轻响。
那个男人没有再说话,而是径直向我走来。
我能闻到他身上没有福尔马林和蜂蜜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高级雪茄混合着皮革的气味,沉稳而危险,像一头缓步靠近的猛兽。
他停在床边,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一只戴着皮质手套的手伸了过来,粗暴地掀开了我的眼皮。
一束强光瞬间刺入我的瞳孔。
在那一刻,我感觉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
我强迫自己,命令每一根肌肉纤维都保持松弛,命令角膜不要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睫毛都不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而颤动一下。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片灼目的白光,以及我对自己身体近乎残酷的控制。
“呵,”那人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像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气音,“不错,比上一个耐操。”
手套松开,黑暗重新降临。
他转身离去,脚步声再次响起。
在即将走出窑口时,他仿佛不经意般丢下一句话。
“别忘了,中转站的要求。尸体,要‘新鲜’的。”
“尸体”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我的耳膜,寒意瞬间从耳朵蔓延到全身,我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在脑海中不断回荡。
许明远恭敬地应着“是”,而我却如坠冰窖。
他们根本没打算让我进入什么“模型激活”程序,他们想要的,从一开始就是一具真正死亡的、但器官组织尚未腐败的“新鲜尸体”。
窑洞恢复了暂时的安静,只剩下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时间在低语。
许明远的呼吸依然急促,显然还没从刚才的突击检查中平复下来。
而我头顶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阵几不可闻的、细微的刮擦声。
一下,两下,三下。
短促而有力。
停顿了片刻,又是两下,缓慢而绵长。
三短,两长。
那是顾昭亭用军刀的刀尖在井壁上刻下的信号。
在我们的密码体系里,这代表着最高级别的警报和计划变更。
它的意思是:任务目标已变,原计划作废。
你,必须在今晚“死”。
油灯的光晕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变形。
我能感到许明远在不远处坐了下来,他的焦虑像一团浓雾,弥漫在整个空间里。
他在害怕,害怕那个被称为“头目”的男人,也害怕自己无法完美地完成这个“新鲜尸体”的任务。
时间,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最凶恶的敌人。
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沙漏里的沙,将我推向那个既定的终点。
空气中福尔马林与蜂蜜的怪味似乎又浓重了一些,仿佛在预演一场即将到来的献祭。
我静静地躺在黑暗里,像一块真正的冰冷的石头,等待着,等待着属于我的那个死亡时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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