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裹挟着沙砾与血腥气，在断壁残垣间呼啸。火攻退敌的硝烟尚未散尽，关墙上的焦痕仍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秦岳凭栏而立，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目光沉沉地落在二十里外那片连绵的营寨上——李擎的军队虽退，却像受伤的恶狼般盘踞在那里，营火点点如狼瞳，透着随时可能反扑的凶光。
“将军，箭簇库存不足三成，滚木仅剩十二根，西侧城墙有三处缺口需连夜修补。”军需官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打断了秦岳的沉思。他转过身，恰好撞见沈清辞从校场走来，玄甲上还沾着未擦净的尘土，显然刚结束巡查。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便懂彼此心事。火攻虽重创敌军，北境军自身损耗同样惨重，若等李擎缓过劲来，新一轮攻势只会更猛烈。秦岳引着沈清辞走向帅帐内的舆图，手指重重落在西北方向一处标记上：“斥候回报，李擎的主力粮草囤在五十里外的野马坡，守军约千人。端掉这里，至少能让他半月内无力组织大规模进攻。”
沈清辞俯身细看舆图，指尖划过野马坡周边的地形——开阔平坦，无险可依，正是骑兵驰骋的绝佳之地。“强攻不易，”她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夜袭可行。第七营‘黑鸦’小队，最擅潜行突袭。末将愿亲自带队。”
秦岳望着她清冽却坚定的眼神，想起此前崖底遇险时她的沉着，心中虽有顾虑，却知这是最佳选择。他沉吟片刻，伸手从案上取过一枚虎符递去：“我派三百轻骑在二十里外接应，切记，以焚烧粮草、扰乱军心为主，不可恋战。”沈清辞接过虎符，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躬身领命：“末将定不辱命。”
是夜，月隐星稀，天幕如泼墨。沈清辞与三十名“黑鸦”精锐已换上黑色夜行衣，脸上涂抹着炭灰，连呼吸都压得极轻。他们口衔枚、马裹蹄，马蹄踏在枯草上只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宛如三十道流动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穿过双方斥候交织的真空地带。
夜风渐凉，带着草原特有的干燥气息。两个时辰后，野马坡的轮廓终于在夜色中显现——敌军后勤营地依坡而建，外围扎着一人多高的木栅，火把在巡逻队手中摇曳，光影在地上投下晃动的暗影。沈清辞勒住马，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借着月光仔细观察：巡逻队每炷香换一次岗，间隔约五十步，木栅东南角有一处缺口，用干草临时遮掩，显然是守军图方便留下的疏漏。
“按计划行动。”她压低声音，打了个分散的手势。“黑鸦”队员立刻会意，如鬼魅般散开，有的借着土坡掩护匍匐前进，有的攀上附近的矮树，用特制的弩箭无声放倒了两名外围暗哨。沈清辞则带着两人，从那处干草遮掩的缺口潜入，落地时脚掌轻垫，连一丝声响都未发出。
营地内，粮草辎重堆得像小山，空气中弥漫着草料的青涩与马粪的腥气。大多数士兵已在营帐内睡熟，偶尔传来几声打鼾，只有几个看守坐在粮垛旁打盹，手中的长矛斜斜靠在肩上。沈清辞与队员们分头行动，将携带的火油葫芦悄悄放在几处最大的粮垛下，火药引线则藏在干草堆里，只待时机一到便可点燃。
就在沈清辞准备起身去下一个粮垛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旁边一堆麻袋——那些麻袋的扎口方式很特别，用的是三股麻绳交叉打结，更让她心头一震的是，麻袋侧面印着一个模糊的标记：像是变形的“禾”字，边缘还带着飞鸟展翅的轮廓。
这个标记，她太熟悉了！当初在王主事的仓库里，那些用来充数的劣质粮草，麻袋上就是一模一样的印记！沈清辞屏住呼吸，抽出腰间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划开麻袋的一角——里面露出的并非饱满的粟米，而是掺杂着大量沙土的麸皮，颗粒干瘪，甚至还带着霉味。她又接连划开三个麻袋，情况如出一辙。
李擎大军的后勤，竟也存在如此严重的贪腐？还是说，这些劣质粮草另有蹊跷？沈清辞心中疑云密布，手指摩挲着麻袋上的印记，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轻微的车轮声与马蹄声——由远及近，速度不快，却透着几分隐秘。
“隐蔽！”她立刻压低声音，带着身边的队员躲到一处粮垛后面，借着麻袋的阴影向外望去。只见一支由十余辆大车组成的运输队，在二十余名骑兵的护卫下，缓缓驶入营地后方的隐蔽角落。护卫骑兵的甲胄样式与李擎军不同，更奇特的是，负责接应的并非军营辎重官，而是几个穿着锦缎短打的汉子——他们肤色偏深，眼神精悍，腰间别着弯刀，一看便不是普通兵士。
当为首的大车停下时，一名锦缎汉子点燃了火把，火光映亮了车辕上插着的一面三角旗——旗面上，一只黑鹰振翅欲飞，鹰眼锐利如刀锋！
黑鹰商队！沈清辞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们竟直接出现在李擎的后勤营地！
只见锦缎汉子与营地里的接应者低声交谈几句，便指挥人卸下大车上蒙着黑布的木箱——那些木箱沉甸甸的，四个壮汉才能抬动一个。与此同时，营地的士兵则将那些印着特殊标记的劣质粮草麻袋，一一搬上商队的空车。
不是补给，是交换！沈清辞瞬间想通了关节：劣质粮草是幌子，既方便掩盖木箱里的东西，又能借此做账，克扣军饷——王主事那套手段，竟在李擎军中重演！而这一切背后，都有黑鹰商队的影子。
“改变计划。”沈清辞抓住身边“黑鸦”队长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跟上商队，查清他们的去向。”烧掉粮草固然能暂缓敌军攻势，但弄清黑鹰商队的目的，显然更重要。队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重重点头，迅速传达命令。
待商队重新启程，三十名“黑鸦”精锐便如附骨之疽，远远跟在后面。商队极其警惕，专挑偏僻的小路走，路上遇到岔口还会派人探查，行进速度却不慢。夜色渐深，月光被云层遮蔽，四周只剩下马蹄声与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
约莫跟踪了一个多时辰，前方忽然出现一处山谷——两侧山峰陡峭，中间只有一条窄道，像是被巨斧劈开的裂缝。商队毫不犹豫地驶入山谷，沈清辞立刻示意队伍停下，带着几人攀上西侧岩壁，借着岩石的掩护向下望去。
谷底有一片不大的平地，篝火早已燃起，十几名穿着皮袍的汉子正围坐在火边——他们发髻高束，脸上带着刺青，腰间挂着狼牙配饰，分明是草原部落的人！
商队刚停下，草原汉子便迎了上来，为首的人用生硬的中原话笑道：“货物带来了？”锦缎汉子点头，挥手让人打开一个木箱——火光下，沈清辞清楚地看到，木箱里铺着干草，干草上放着几块幽蓝色的石头，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光泽。
幽焰石！沈清辞的心脏猛地一沉。她之前在崖底捡到过这种矿石的碎屑，深知其威力——未经提炼便有剧毒，提炼后更是能制成燃烧剧烈的火器，是朝廷明令禁运的物资！
“动手！留活口，抢木箱！”沈清辞当机立断，抽出短剑，一声令下。
“咻——”一支响箭划破夜空，尖锐的哨声在山谷中回荡。岩壁上的“黑鸦”精锐同时起身，弩箭如暴雨般射向谷底——商队护卫和草原汉子毫无防备，瞬间倒下数人。
“有埋伏！”锦缎汉子厉声嘶吼，拔刀迎向飞来的弩箭。商队护卫果然训练有素，立刻收缩阵型，将木箱护在中间，与“黑鸦”队员厮杀起来。草原汉子也凶悍异常，挥舞着弯刀扑上来，刀刃劈在岩石上迸出火花。
沈清辞纵身跃下岩壁，短剑直刺一名护卫的咽喉——那护卫反应极快，侧身避开，弯刀反削而来。沈清辞脚步一错，避开刀锋的同时，短剑顺势划向对方手腕，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她不恋战，径直冲向装载木箱的大车，“黑鸦”队员立刻跟上，为她挡住两侧的攻击。
激战中，刀光剑影交织，鲜血溅在幽蓝色的矿石上，泛起诡异的红。沈清辞接连放倒两名护卫，终于冲到大车旁，一剑劈开木箱锁扣，掀开箱盖——里面的幽焰石比她想象的更大，最大的一块足有拳头大小，幽蓝的光泽在火光下忽明忽暗，透着危险的气息。
就在这时，她眼角瞥见一名锦缎汉子——看服饰像是商队头领——正抓着一个皮囊，转身想逃。那皮囊鼓鼓囊囊的，显然装着重要之物。沈清辞岂能让他得逞，足尖一点地面，身形如箭般扑过去，短剑直取其后背。
头领察觉到身后的风声，猛地转身，弯刀与短剑相撞，“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两人瞬间过了三招，头领渐渐不敌，虚晃一招想突围，却被沈清辞看穿——她侧身避开弯刀，短剑顺势划破对方腰间的皮囊，纸张如雪片般散落一地。
沈清辞眼疾手快，抓起飘到眼前的半张纸，来不及细看便塞进怀中。“撤！”她高声喊道——远处已传来马蹄声，显然是敌军援兵将至。
“黑鸦”队员立刻扔出几颗烟雾弹，灰色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遮住了谷底的视线。沈清辞趁机扛起一个装有幽焰石的木箱，与队员们一同冲出山谷，消失在夜色中。
身后，山谷里传来商队头领的怒吼与草原汉子的咆哮，却再也追不上他们的脚步。
返回接应点的路上，沈清辞才借着月光展开那半张纸——纸张质地精良，是只有朝廷官员才用的宣纸，上面用小楷记录着物品清单：“幽焰石三十斤，硫磺五十斤，硝石二十斤……”而在纸张右下角，一个朱红色印章的残痕清晰可见——虽只有一半，却能辨认出“内务府印”四个字。
内务府！沈清辞的手指猛地攥紧，纸张被捏出褶皱。那是掌管皇室物资的机构，竟与走私禁运矿石、资敌叛国有关！这意味着，黑手并非来自地方，而是直指九重宫阙之内！
寒风掠过，带着幽焰石的微凉气息，沈清辞却觉得浑身冰凉。她将纸张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贴身的衣袋里——这半张纸，不仅是黑鹰商队的罪证，更是能掀动朝堂的惊雷。
前方，接应的轻骑已举着火把赶来，火光映亮了沈清辞的脸，她眼中没有了夜袭的锐利，只剩下沉沉的忧虑。北境的战事，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而这场暗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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