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的余音尚在皇城上空缭绕,那份“天命所归”的狂热,却已在冰冷现实前迅速降温。朱慈烺——如今的大明弘光皇帝,未有丝毫喘息之机。乾清宫的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并非贺表,而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告急文书,以及积压待决的政务。
他坐在那张宽大却冰冷的御座上,首先面对的,便是孙传庭倒下后留下的巨大权力空白和军事危机。
“陛下,”史可法自镇江前线风尘仆仆赶回,脸上带着前线特有的疲惫与焦虑,“孙督师病重未愈,武英营军心虽经安抚,将士却皆盼主帅归位。臣以文吏之身暂摄戎机,终究非长久之策。高杰、黄得功等人,近日往来文书愈发倨傲,口口声声‘需朝廷明确方略、拨付实饷’,实则观望之心更重。清虏斥候已多次现身江北,虽未大举进犯,但其觊觎江南之意,已然昭然若揭!”
朱慈烺(弘光帝)静静听着,手指在摊开的地图上缓缓划过长江沿线。他心中清楚,史可法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孙传庭这块金字招牌,单靠史可法的声望,终究难以彻底震慑那些骄兵悍将,更无力稳稳接住即将袭来的狂风暴雨。
“史卿辛苦了。”朱慈烺开口,声音沉稳,“孙督师之位,无人可替。然,国事维艰,不能因一人而废全局。”
他沉吟片刻,颁下登基后首道重大人事任命:“擢史可法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总督南京畿辅、江北诸军务,赐尚方剑,准便宜行事!”
这职位集内阁辅臣与最高军事统帅于一身,赋予史可法江南江北前所未有的权柄。朱慈烺亟需倚仗这位忠诚且能力均衡的老臣,先稳住眼下最关键的局面。
“臣……惶恐!必竭股肱之力,以报陛下!”史可法感受到肩头沉甸甸的责任,肃然跪拜。
“至于江北诸镇,” 朱慈烺目光转冷,“高杰既想要‘明确方略’与‘实饷’,便给他!传旨:晋高杰为兴平伯,令其全力巩固徐州防务,朝廷即日拨付粮饷二十万石、饷银十五万两!告诉他,守好北门,朕不吝封侯之赏;若再逡巡不前,军法之下,绝不姑息!”
“黄得功晋靖南伯,固守庐州,粮饷照此例拨付半数!令其与高杰互为犄角!”
“刘泽清、刘良佐……” 朱慈烺顿了顿,语气里满是厌恶与无奈,“亦传旨申饬!若再首鼠两端,朕便收回他们的镇守之权,另派良将接任!”
这是赤裸裸的胡萝卜加大棒。一方面用爵位和钱粮暂时稳住最有实力的高杰和黄得功,另一方面也对最摇摆的刘泽清、刘良佐施加压力。
处理完最急迫的军事安排,朱慈烺立刻将目光转向内政,尤其是维系着他一切希望的格物院。
宋应星被召入宫中。短短时日,这位老人似乎又苍老了几分,但眼神中的执着却未曾改变。
“宋先生,” 朱慈烺省去多余寒暄,直奔主题,“朕登基伊始,百废待兴,然‘格物强军’之国策,绝无动摇之理!朕要知道,如今格物院的症结究竟在何处?燧发枪、火炮,何时能真正实现量产、列装全军?”
宋应星躬身回禀:“陛下,标准化生产推行受阻,工匠积习难改,此为其一;精铁、硝石等物料采购时断时续,常遭户部及各关卡刁难,此为其二;此前为阅兵与陛下登基大典赶工,工匠积劳已久,多有怨言,此为其三。”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老臣无能,有负陛下重托……”
“非先生之过。”朱慈烺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是朕之前手段过于温和了。”
他当即拍板下旨:“着即设立‘军器制造总局’,擢宋应星为总局总督,秩正二品!专司军械研发、制造一应事宜!江南各省工坊、匠户,准总局择优征调;所需银钱物料,由内帑与太仓库共同支应 —— 户部及各地方官员,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克扣!违者,以资敌罪论处!”
正二品实职高官!这不仅将格物院地位抬至前所未有的高度,更赋予宋应星调动资源的巨大权柄。朱慈烺不惜动用相对独立的内帑银钱,还以 “资敌” 重罪威慑,彻底扫清了军械制造的制度障碍。
宋应星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深深俯首:“老臣……叩谢陛下天恩!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朕不要你肝脑涂地,” 朱慈烺望着他,语气凝重,“朕要你尽快拿出可靠、可量产的利器!武英营等着换装,江北诸镇,也等着看朝廷的‘实饷’究竟是什么!”
处理完这两件最紧要的事务,朱慈烺才着手梳理登基后的其他政务。他比谁都清楚,若不能尽快理顺内部、凝聚人心,任何宏图大业都只是纸上空谈。
他连续召见户部、吏部官员,以雷厉风行之势处置了两类人:一是孙传庭病重期间上蹿下跳者,二是拖延格物院钱粮者,或罢黜、或下狱,毫不手软。与此同时,他亦提拔了一批监国时期显露出实干才能的中低级官员,尤其重用在漕运、税赋领域有专长的人才。
对魏国公徐弘基、忻城伯赵之龙等勋贵,朱慈烺未急于清算,反倒在登基后依惯例给予赏赐安抚,仿佛此前朝堂龃龉从未发生。但他同时以 “整饬京营” 为名,将韩赞周及内廷势力更深地嵌入京营管理体系 —— 名为协助,实则监视制衡。这是自身力量未稳时的高超政治平衡术,为的是避免与庞大勋贵集团彻底撕破脸。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朱慈烺忙于梳理内政,试图为这个新生的弘光政权打下基础之时,北方再次传来了令人心悸的消息。
这一次,不是大规模的军事进攻,却更显凶险。
清国摄政王多尔衮稳定北京局势后,派遣汉官为首的使者团,携 “大清皇帝” 的 “诏书” 南下南京。使者团未直接入长江,反在山东境内停留,将 “诏书” 内容四处散布。
那 “诏书” 里,多尔衮自居 “天下共主”,先宣称已为崇祯皇帝发丧,还 “痛哭” 明朝 “君死国灭”,痛斥李自成 “弑君篡国”,将自己粉饰成 “仗义兴师,沉舟破釜,誓必灭贼,出民水火” 的救主;末了话锋陡转,逼南京方面 “识时务”,令其削号称臣,许以 “位号封爵可依旧典,恩同吴越” 的虚假承诺。
与此同时,使者团还私下接触江北四镇,尤其是对高杰和刘泽清,许以“王爵”厚赏,诱其归附。
“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技,被多尔衮玩得炉火纯青!他占据北京,控制北方,打着为明复仇的旗号,在政治上占据了极大的主动权。这份“诏书”和私下诱降,如同一把毒刃,直刺弘光政权最脆弱的心脏——法统与军心!
消息传到南京,朝野再次震动。
一些原本就心存畏惧、或暗中与北方有勾结的官员,又开始蠢蠢欲动,私下议论“或可暂避锋芒”、“虚与委蛇”。
史可法、黄道周等重臣则怒不可遏,纷纷上疏,请求皇帝立刻下诏,驳斥清虏伪诏,昭告天下,坚定抗清决心。
朱慈烺看着那份由细作抄录来的、多尔衮“诏书”的全文,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
他知道,这是登基以来面临的第一个重大政治挑战。如何回应,将直接决定这个新生政权的气质与命运。
是屈膝求和,苟延残喘?
还是奋起抗争,玉石俱焚?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乾清宫门外,望向北方。
那里,是他的故都,是他父皇殉国之地,如今却成了敌人向他发出招降檄文的大本营。
一股混杂着国仇家恨的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他转身,对肃立一旁的王公公,一字一句地吐出冰冷的指令:
“拟旨。”
“第一,将多尔衮伪诏,公然示众,令天下共见其虚伪狂悖!”
“第二,朕将亲赴孝陵,祭告太祖高皇帝!”
“第三,传檄天下!明诏中外,朕与建虏,有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凡我臣民,有敢言和议、受虏爵者,即为国贼,天下共击之!”
他的声音在乾清宫前回荡,带着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抹铁血色彩。
风暴,已然临头。退缩,唯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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