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名下那所隐蔽的别院,成了囚禁赤练的新牢笼。虽无牢狱的阴冷潮湿,房间舒适,饮食精细,但窗外林立的守卫和纹丝不动的铁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身为阶下囚的现实。这种看似优待实则严密监控的软禁,比酷刑更让她煎熬。
夜深人静时,赤练独坐灯下,面色阴沉地回顾着接连的失败。尤其是最后一次,她竟栽在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度支郎手里,被一盆墨汁泼得狼狈不堪,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更让她心寒的是主上的态度。任务失败,她本已抱定必死之心,可主上并未杀她,也未设法营救她回魔界,反而将她秘密关押在此。这并非庇护,更像是……囚禁一件可能还有用、但更需要严加看管的器物。联想到云绯尊者一贯的冷酷手段,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不自觉地又想起靖王府那个“傻”郡主。那丝若有若无、却与云绯尊者同源又迥异的纯净气息,那次在街上“偶然”买到沙棘蜜饯的指引,还有郡主总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说,那傻气之下,藏着连她都看不透的玄机?忠诚的壁垒,在一次次失败、猜疑和冷遇中,悄然裂开了细缝。
与此同时,将军府内,赵屹的身体在云芷暗中调理下日渐好转,苍白的脸色恢复了血色,眉宇间的疲惫也消散大半。身体一康复,某些被病痛和危机暂时压抑的念头便重新活跃起来。想起之前自己被这“傻”郡主骗得团团转,为她担惊受怕,甚至因她与顾知雪亲近而醋意翻涌,赵屹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是时候,跟她好好“算算账”了。
他的“报复”方式很特别。不再送那些实用的炭火衣裳,而是开始天天往靖王府送“难题”。
第一天,他派亲兵送来一本年代久远、残缺不全的古籍棋谱,附上一张便笺,笔力遒劲:“听闻郡主常得奇梦,能通幽玄。此谱乃前朝孤本,缺失关键残局,不知郡主梦中可否得见全貌,代为补全?”
云芷接到棋谱和便笺,头皮一阵发麻。下棋?她前世在仙界倒是见过仙人对弈,棋路浩渺精深,哪是凡间棋谱可比?这赵屹分明是试探!她硬着头皮,凭着模糊的仙界记忆和对棋理的粗浅理解,连蒙带猜,勉强将残局补了个七七八八,笔迹稚拙地誊抄下来,让霜枝送回,只说是“梦中所见,不知对否”。
赵屹看到送回的解谱,眼中闪过惊异。这解法虽略显生涩,但思路奇诡,颇有几分超脱凡俗的意味,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及。
第二天,赵屹又派人送来一盆枝叶枯黄、奄奄一息的名贵兰草,便笺上写着:“此花性娇,吾养之不慎,濒临枯死。素闻郡主有草木之缘,不知梦中仙师可有解救之法?”
云芷看着那盆枯草,简直想叹气。她哪里会养花?情急之下,她让霜枝偷偷去挖了点老槐树根部湿润的泥土,又接了半碗清晨收集的、带着槐树灵气的露水,混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浇灌下去。没过两天,那兰草竟真的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霜枝欢天喜地去汇报,云芷心里却直打鼓:这老槐树怕是成精了吧?效果也太立竿见影了!
赵屹得知枯木逢春,盯着那盆重现生机的兰草,沉默了许久。这已经超出了“巧合”的范畴。
第三天,赵屹的“难题”升级了。他送来一道涉及军粮调配、路程计算的算术题,数据繁杂,需要运用一些超越当下寻常算法的技巧。便笺上只有一句话:“此数蹊跷,军中账房亦感棘手,望郡主梦仙指点。”
云芷看到题目,差点脱口而出:这是微积分入门吧?!古代的军务考核都这么硬核了吗?!她前世身为财神,对数字和计算本是天赋异禀,这题目对她而言并不难。但她此刻是“傻郡主”,只能咬着笔杆,装作苦思冥想,最后用最笨拙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出了正确答案,旁边还画了个一脸懵懂的小人头像。
赵屹展开那张薄薄的纸笺,目光先落在那一行行歪歪扭扭、稚气十足的笔迹上,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可当他看清那复杂算术题下方,那个精准无误、甚至比军中账房算得更简洁明了的答案时,他眼底的玩味瞬间被惊异取代。他的视线又移到纸角那个画得圆头圆脑、一脸茫然的小人涂鸦上,终于没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从喉咙深处溢出,带着几分愉悦的震动。
这欲盖弥彰的笨拙伪装,这藏也藏不住的惊人聪慧,两者形成的强烈反差,像羽毛轻轻搔过他的心尖。之前因被她“傻气”蒙骗而生的那点憋闷和无奈,此刻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发现珍宝的惊喜和想要逗弄她的冲动。一种陌生的、暖融融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弥漫开来,他知道,那不仅仅是好奇,更像是……心动。
这股情绪驱使着他,在次日午后,亲自来到了靖王府那个僻静的小院。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走入,而是闲适地靠在门框上,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看着屋内。
萧沐云正坐在窗边的书案前,手里捧着一本杂书,眼睫低垂,看似读得专注。但赵屹锐利的目光一眼就看出,那书页半晌未曾翻动,她的眼角余光正不受控制地、一下下地往门口瞟。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绞着摊在膝上的衣角,将那柔软的布料揉出了一片褶皱。
赵屹也不点破,就这么静静看了她片刻,才悠然开口,声音里浸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与笑意:“郡主,”他顿了顿,故意拉长了语调,“今日的‘梦’,可有了?”
云芷像是被吓了一跳,肩膀微微一颤,猛地抬起头。撞上他含笑的视线,她的眼神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飘忽起来,不敢与他对视,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清:“还……还在想……梦里……雾大……看不太清……”
赵屹看着她那副明明绞尽脑汁、却偏要装出懵懂迷糊的可爱模样,心头那点恶趣味更盛。他忽然向前倾了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低声音,带着明显的戏谑,一字一句地问:“…若是编不出来了?绞得衣角都要破了……不如…”他刻意停顿,看着她瞬间屏住的呼吸,“…本王帮你圆一个?就说…梦里有位老神仙,直接告诉你了?”
“轰”的一下,云芷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烫得像要烧起来。她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书里,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诱人的绯色,心跳如擂鼓,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赵屹将她这副羞窘不堪的模样尽收眼底,心情大好,连日来因军务缠身而积压的疲惫仿佛都一扫而空。他不再逗她,朗声笑了起来,那笑声爽朗而愉悦,回荡在小小的院落里。他转身,步履轻快地离去,衣袂带起一阵微风。
一直屏息凝神守在角落的霜枝,这时才敢凑过来,看着自家郡主红透的侧脸,小声又惊奇地说:“郡主,将军今天……好像特别高兴?奴婢从没听将军这么笑过。”
云芷这才松开捂着滚烫脸颊的手,哀怨地瞪了霜枝一眼,心里早已翻江倒海:这哪是秋后算账?这分明就是……就是故意的调戏!可偏偏,她除了脸红心跳,竟生不出半分恼怒。
而在城外那座守卫森严的别院里,赤练临窗而立,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高墙、守卫、紧闭的房门,这一切都像无形的枷锁。她想起任务的一次次失败,想起主上云绯得知失败后可能出现的冰冷眼神,再对比七皇子将她如同物品般囚禁在此的态度……一种深刻的绝望和寒意浸透了四肢百骸。或许,忠诚换来的并非信任,而是利用和舍弃。那个看似痴傻、却总在关键时刻搅动风云的靖王郡主,她的存在,是否预示着另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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