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昔上小学那年,王大山带她去了趟林薇老师所在的城市。
林老师已经不教书了,退休后开了家小小的公益书屋,专门收集山区孩子的旧课本和故事。书屋的墙上挂着很多照片,有破洞的书包,磨平的橡皮,还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是当年杏花站在土坯房前的样子,梳着两条麻花辫,手里攥着半块窝头,眼睛亮亮的,望着远方。
“这是你太奶奶。”林薇指着照片,摸了摸念昔的头,“她是个很想读书的姑娘。”
念昔仰着小脸,看着照片里的人,又看了看爸爸。爸爸的眼眶红了,她便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爸爸的手背。
书屋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玻璃展柜,里面摆着那本杏花的课本,旁边是王大山刻着“杏花之墓”的石头拓片,还有他当年举着“我会走出大山的”木牌的照片。
“这些都是山里面的故事。”林薇对念昔说,“很多像你太奶奶一样的人,没能走出大山,但他们的念想,一直跟着风在跑。”
念昔似懂非懂,却记住了“念想”两个字。
从城里回来后,念昔迷上了听故事。每天晚上,她都缠着王大山讲太奶奶的事。王大山便捡着能说的讲——太奶奶会在灶台上写字,太奶奶喜欢看课本,太奶奶希望孩子能读书。
“太奶奶为什么不自己去读书呢?”念昔咬着铅笔头问。
王大山沉默了很久,才说:“因为那时候,山里的姑娘很难有读书的机会。”
“现在有了呀。”念昔晃着小辫子,“老师说,女孩子也要好好读书,才能有本事。”
“对。”王大山摸了摸她的头,“所以念昔要好好读,替太奶奶读。”
念昔用力点头,把“替太奶奶读”五个字写在作业本的第一页。
王屠户的身体越来越差,大多数时候都躺在床上,清醒的时间很少。有一次,他突然抓住王大山的手,含糊不清地说:“灶……灶膛里……有东西……”
王大山愣了愣,想起小时候在王屠户家的灶膛里,似乎见过一个用布包着的小匣子。他当时以为是奶奶藏的私房钱,没敢动。
他按照老头说的位置,在老灶台的砖缝里摸了半天,果然掏出个巴掌大的木匣子,上面了锁,锈得打不开。他用锤子敲开锁,里面铺着一层褪色的红布,包着两样东西——一支磨得很短的铅笔头,和一张折叠的红纸。
红纸是当年的彩礼单,上面写着“彩礼八千,嫁女杏花”,下面是父亲和王屠户的签字,墨迹已经发黑。铅笔头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杏”字。
王大山拿着铅笔头,手指止不住地发抖。这是杏花的笔,是她偷偷写字用的笔。
那天晚上,王屠户走了。临终前,他望着窗外的月亮,嘴里反复念叨着“对不住……对不住……”
王大山把他葬回了山里,就在杏花那片松树林的不远处,没立碑。他觉得,这样或许能让老头在九泉之下,离“对不住”的人近一点。
处理完后事,王大山带着念昔回了趟老屋。后娘和弟弟早就搬去了镇上,土坯房空了很久,院子里长满了野草,灶台上的黑铁锅生了锈,轻轻一碰就掉了块渣。
念昔蹲在灶台前,用手指抠着砖上的刻痕,问:“爸爸,太奶奶就是在这里写字吗?”
“是。”王大山蹲下来,和女儿一起看,“她写‘读书’,写了很多遍。”
“我也想写。”念昔捡起一根小树枝,在灶台的灰上一笔一划地写“读书”,“太奶奶,我会好好读书的,我要去很多地方,把看到的都告诉你。”
山风吹过,卷起灶台上的灰,像一群白色的蝴蝶,绕着念昔飞了两圈,然后飘向远方。
王大山看着女儿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林薇老师说的那句话:“有些东西,比石头更坚硬,比时光更长久。”
他拿出手机,给林薇老师发了条消息,附上念昔在灶台上写字的照片,说:“老师,您看,山风把回声带回来了。”
林薇很快回了消息,只有一个字:“好。”
念昔上初中那年,学校组织“寻根”活动,让学生们去了解家乡的历史。念昔写的作文题目是《灶台上的“读书”》,里面写了太奶奶的故事,写了爸爸走出大山的路,写了自己在老灶台上写字的样子。
作文得了奖,被刊登在市报上。王大山把报纸小心翼翼地剪下来,和那支铅笔头、彩礼单一起,放进了木匣子里。
有一天,念昔在网上看到一个公益项目,号召大家给山区的孩子捐图书。她把自己的零花钱都捐了出去,还拉着王大山一起整理家里的旧书。
“爸爸,太奶奶没书读,我们帮别的小朋友多找些书吧。”
“好。”王大山笑着说。
他们寄去的书里,夹着一张念昔画的画——画着一个小女孩,背着书包,站在大山的出口,阳光洒在她身上,身后是写满“读书”的灶台,身前是通往远方的路。
画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风会带着故事走。”
山风确实在走。
从杏花站在灶台前写字的那个清晨,到王大山举着木牌站在山路的那个黄昏,再到念昔在灶灰上写字的这个午后,风一直带着那些没说出口的念想,那些被碾碎的希望,那些倔强生长的芽,往更远的地方跑。
它吹过屠宰棚的血腥,吹过松树林的寂静,吹过大学的香樟树,吹过县城的小书房,吹过无数个像杏花一样的姑娘曾仰望过的天空。
有时,它会在某个孩子的课本里停下,留下一片带着灶灰味的花瓣;有时,它会在某个教室的窗外徘徊,听一听朗朗的读书声。
就像此刻,王大山牵着念昔的手,走在下山的路上。山风掀起念昔的校服衣角,吹起她扎马尾的橡皮筋,也吹动了王大山鬓角的白发。
“爸爸,风在说什么?”念昔侧着耳朵听。
王大山笑了,拉着女儿的手,走得更快了些:“它在说,往前走,别回头。”
远处的山坳里,新盖的希望小学正在施工,机器的轰鸣声混着山风,像一首笨拙却热烈的歌。
灶台上的灰被吹走了,可刻在时光里的字,永远不会消失。它们会变成书里的铅字,变成课堂上的声音,变成孩子们眼里的光,在山风里,一遍遍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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