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郎带着乞丐离开渡口后的第三个月,春风总算吹散了些寒意。江南的田埂上冒出新绿,溪水潺潺地淌着,映着岸边粉白的桃花,一派生机盎然。可这暖意,却没能渗进苏三郎心里半分。
他找了个靠近码头的小镇住下,在一家杂货铺帮工,管吃住,工钱微薄,却能让他和乞丐勉强糊口。乞丐被他安顿在杂货铺后院的柴房,他给乞丐取了个名字,叫“阿默”,因为他总是沉默寡言。
阿默很勤快,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劈柴、挑水,把后院打理得干干净净。他不会说太多话,却总用那双干净的眼睛看着苏三郎,像只温顺的狗。苏三郎偶尔会给他带个白面馒头,他总是先捧在手里焐半天,才小口小口地吃,仿佛那是什么珍馐。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苏三郎很少再提起家里的事,可夜深人静时,母亲的脸总会准时浮现在眼前——她蜷缩在稻草堆上咳嗽的样子,她被锁在土地庙时绝望的眼神,她临死前还在替哥哥们辩解的模样……每一个细节都像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这天傍晚,苏三郎收工回后院,看到阿默正蹲在柴房门口,手里拿着个东西反复摩挲。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个用麦秸秆编的蚂蚱,编得粗糙,却看得出来费了心思。
“编这干啥?”苏三郎问。
阿默吓了一跳,慌忙把蚂蚱藏在身后,脸涨得通红,像个被抓住秘密的孩子。
苏三郎笑了笑,难得有了点轻松的神色:“拿出来看看。”
阿默犹豫了一下,才把蚂蚱递给他。麦秸秆有些扎手,却带着阳光的味道。苏三郎捏着那只蚂蚱,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在田埂上摘了麦秸秆,三两下就编出个活灵活现的蚂蚱,逗得他们兄弟几个围着她转。
“编得挺好。”他把蚂蚱还给阿默,声音有些发哑。
阿默接过蚂蚱,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那只瞎了的眼睛空洞洞的,却丝毫不影响他笑容里的纯粹。
就在这时,杂货铺的老板匆匆跑进来,脸色有些难看:“三郎,前院有人找你,说是你老家来的。”
苏三郎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巨石砸中。老家来的人?除了那几个哥哥,还能有谁?
他跟着老板走到前院,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柜台前——是苏四郎和苏五郎。两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棉袄,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看到苏三郎,都有些局促地低下头。
“三哥……”苏四郎先开了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苏三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冰:“你们来干啥?”
“我们……”苏五郎张了张嘴,没敢说下去,只是偷偷看了看苏四郎。
苏四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三哥,家里出事了,你得回去看看。”
“家里的事,与我无关。”苏三郎转身就要走,他不想再跟这些人有任何牵扯。
“是二哥!二哥快不行了!”苏四郎急忙喊道。
苏三郎的脚步顿住了。
“上个月,二哥去山里打猎,被毒蛇咬了,”苏四郎的声音带着哭腔,“郎中来看过,说……说没救了,他一直喊着你的名字,让我们来找你……”
苏三郎猛地转过身,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像是在判断他们说的是真是假。被毒蛇咬了?他想起小时候,二哥被毒蛇咬,母亲跪在地上给郎中磕头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活该。”他冷冷地说,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三哥,不管咋说,他也是咱二哥啊!”苏五郎急了,“他快不行了,就想见你最后一面,你就回去看看吧!”
“我不回去。”苏三郎的语气斩钉截铁,“我娘走的时候,他在哪?现在他快死了,想起我这个弟弟了?”
“娘的事,是我们不对,我们知道错了!”苏四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直流,“三哥,求你了,回去吧!不然二哥死不瞑目啊!”
苏五郎也跟着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三哥,我们给你磕头了,求你了……”
杂货铺的老板在一旁看得直咂舌,劝道:“三郎,都是亲兄弟,有啥解不开的仇?回去看看吧,别留遗憾。”
苏三郎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弟弟,他们的脸和小时候重叠在一起——那时候他们总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三哥”,他带着他们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那些画面像褪色的年画,模糊却又刺眼。
他想起母亲临死前说的话:“别恨你哥,他们也是苦命人……”
恨吗?他恨。可那份血浓于水的牵绊,却像无形的锁链,紧紧地捆着他,让他无法挣脱。
“起来吧。”过了许久,苏三郎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
苏四郎和苏五郎喜出望外,连忙爬起来,抹着眼泪:“谢谢三哥!谢谢三哥!”
“我回去可以,但我有条件。”苏三郎看着他们,眼神冷得像冰,“如果你们敢骗我,我饶不了你们。”
“不骗你!绝对不骗你!”两人连忙保证。
苏三郎转身回后院收拾东西,阿默蹲在柴房门口,抱着那只麦秸秆蚂蚱,怯生生地看着他,像是知道他要走。
“我要回趟老家。”苏三郎说,“你在这儿等着,我会回来的。”
阿默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蚂蚱递给他。
苏三郎看着那只粗糙的蚂蚱,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揣进怀里:“等我回来。”
他跟着苏四郎和苏五郎离开了小镇,踏上了回乡的路。一路上,他很少说话,苏四郎和苏五郎也不敢多言,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快到村口时,苏三郎看到了那棵老槐树,树干上的红绸已经褪色,在风中无力地飘荡。他的心跳得飞快,既害怕又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根本不是二哥的临终嘱托,而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一个由他的亲人们亲手挖下的,用来埋葬他的陷阱。
(第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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