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腹的坠痛像是无数根针在扎,沈清辞蜷缩在街角的避风处,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怕引来旁人的注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市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摊贩收拾着摊位,冷风卷着落叶,在空荡的街道上打着旋。清辞的意识有些模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传来的温热黏腻,那抹刺目的红,透过粗布裙摆蔓延开来,像极了裴府院墙上盛开的红梅。
心,比小腹还要痛。
她知道,那个刚刚在她腹中扎根的小生命,正在离她而去。
那个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心跳,还没来得及想过眉眼是否像他的孩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是她没用,护不住他。
清辞伸出手,颤抖地覆在小腹上,那里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微弱的悸动,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洞。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想起方才在裴府,他抓着她手腕时的力道,想起他冰冷的眼神和那句“别逼我”。是不是因为她的倔强,她的反抗,才害死了这个孩子?
如果她当时没有甩开他的手,如果她收下了那五百两银子,如果她乖乖地离开长安……是不是这个孩子就能保住?
可那样的苟活,又有什么意义?
她终究是做不到。
疼痛和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颠簸的马车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身上盖着一床干净的棉被。她动了动手指,浑身依旧酸软无力,但小腹的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
“姑娘,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清辞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青色襦裙的女子正端着一碗药汤看着她,脸上带着几分关切。那女子约莫二十岁年纪,眉眼清秀,气质温婉。
“是……是姑娘救了我?”清辞的声音依旧虚弱。
女子点了点头,将药碗递到她面前:“我路过街角时,看见你晕倒在那里,便把你救回来了。快把药喝了吧,这是我请大夫开的方子,能帮你补补身子。”
药汤温热,带着一股淡淡的甜味,显然是加了蜜的。清辞张了张嘴,药汁滑入喉咙,那熟悉的甜味却让她想起了裴玄度曾经为她煎的药,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姑娘,你这是……”女子见她哭泣,有些担忧地问道。
清辞摇了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她该怎么说?说自己是罪臣之女,被曾经许诺要娶她的男人抛弃,如今连腹中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女子似乎看穿了她的难处,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说:“姑娘,你先安心养着吧。这里是去往洛阳的商队,我叫苏婉,是这商队掌柜的远房表妹,跟着商队去洛阳投奔亲戚。你若是无处可去,不妨先跟我们去洛阳,等身子好了再做打算。”
洛阳……
清辞愣了愣。长安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或许离开这座伤心之城,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会是更好的选择。
她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苏姑娘。”
“不用谢。”苏婉笑了笑,“出门在外,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接下来的日子,清辞便跟着商队前往洛阳。商队里的人大多是淳朴的商贩,见她身子虚弱,都对她颇为照顾。苏婉更是时常陪在她身边,跟她聊些路上的见闻,或是讲些洛阳的风土人情,试图让她开心些。
清辞的心,却像是被掏空了一块,无论旁人如何劝慰,都填不满那份死寂的空洞。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发呆,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成了她心底最深的疤,一碰就痛。
她偶尔也会想起裴玄度。想起他曾经的温柔,想起他后来的冰冷,想起他说的那句“逢场作戏”。每一次想起,心口都会像被刀割一样疼,但更多的,是麻木。
或许,这样也好。没有了孩子,她和他之间,就真的再无任何牵绊了。
半个月后,商队抵达了洛阳。
洛阳比长安少了几分帝都的繁华,却多了几分江南的温婉。洛水穿城而过,两岸杨柳依依,画舫凌波,一派诗情画意。
苏婉带着清辞去了她亲戚家。那是一户姓周的人家,周掌柜在洛阳开了一家布庄,家境尚可,为人也十分和善,见清辞身世可怜,便收留了她,让她在布庄里帮忙做些缝补的活计。
清辞感激不尽,平日里做事十分勤勉。她心灵手巧,绣活更是精湛,很快就得到了周掌柜夫妇的赏识。
日子仿佛渐渐平静下来,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湖水。清辞以为,她可以就这样在洛阳安稳地活下去,将长安的一切都彻底埋葬。
直到那天,她去洛水边浣纱。
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洛水碧波荡漾,岸边的桃花开得正艳,花瓣随风飘落,落在水面上,像一只只粉色的蝶。清辞蹲在水边,手里拿着一件待洗的衣裳,眼神却有些涣散。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喧嚣。
“快看,是裴大人的仪仗!”
“听说裴大人是奉旨来洛阳巡查的,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真是年轻有为啊!”
“何止啊,听说他马上就要迎娶相府的千金了,真是前途无量!”
裴大人……
清辞的身子猛地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
她缓缓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从桥上经过,轿帘紧闭,看不到里面的人。但那明黄色的轿帘,还有轿旁侍从身上的佩饰,都昭示着轿中人的身份——吏部侍郎,裴玄度。
他怎么会来洛阳?
是了,他如今是朝廷新贵,奉旨巡查地方,再正常不过。
只是,为何偏偏是洛阳?为何偏偏让她在这里再次听到他的名字?
心口的伤疤,仿佛又被狠狠撕开,鲜血淋漓。
她下意识地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风吹过,将轿帘轻轻掀起了一角。
透过那小小的缝隙,清辞看到了轿中端坐的身影。
还是那身月白锦袍,还是那张俊朗的面容,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官场上的沉稳和威严。他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卷宗,神情专注,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分明。
就是这个人,曾许她一生一世,又亲手将她推入地狱。
就是这个人,让她失去了唯一的孩子。
清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她死死攥着手中的衣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轿中的裴玄度仿佛有所察觉,忽然抬起头,朝着窗外望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裴玄度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难以置信,最后定格为深深的复杂。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清辞。
清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低下头,将脸埋在水中的阴影里,不敢再看他一眼。
她听到了轿夫停下脚步的声音,听到了侍从低声询问的声音,甚至听到了他掀开轿帘的声音。
她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沈清辞。”
他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依旧是那么熟悉,却带着一种让她心悸的冰冷。
清辞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知道,躲不过去了。
她缓缓站起身,转过身,抬起头,看着他。
他就站在不远处的桥头,月白锦袍在春风中轻轻飘动,身姿挺拔如松。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周围的百姓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他们。
“你怎么会在这里?”裴玄度先开了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清辞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怨恨、痛苦、绝望,此刻都化作了无声的哽咽。
“裴大人认错人了。”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她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不想再记起那些撕心裂肺的过往。
裴玄度的眉头微微皱起,向前走了几步,目光紧紧锁着她:“我不会认错人。沈清辞,你为何会在这里?离开长安,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清辞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怀疑,她是不是被人指使,故意躲到洛阳来的。
清辞忽然笑了,笑得凄凉而讽刺:“裴大人多虑了。我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哪里值得旁人费尽心机来算计?离开长安,不过是因为长安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想来洛阳讨口饭吃罢了。”
她的话像一根针,刺得裴玄度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看着她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死寂,心中莫名地一紧。他想起上次在裴府见到她时,她虽然倔强,眼底却还有一丝未灭的火苗,可现在,那火苗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是因为……那个孩子吗?
他后来派人去查过,查到她那天离开裴府后便失踪了,他心里其实一直有些不安。他甚至想过,若是她真的有了孩子,他是不是该……
可他终究是没有那样做。他是裴氏嫡子,他的未来,他的家族,都不允许他有任何闪失。
“你在洛阳,过得好吗?”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清辞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托裴大人的福,还能苟活于世。”
苟活于世……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裴玄度的心上。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影,看着她眼底那抹化不开的悲伤,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你……”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吗?他堂堂吏部侍郎,怎么可能向一个罪臣之女道歉?安慰吗?他和她之间,早已没有安慰的资格。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侍从低声提醒道:“大人,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去府衙了。”
裴玄度这才回过神,深深地看了清辞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重新上了轿。
仪仗再次启动,马蹄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清辞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踪影,才缓缓地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失声痛哭起来。
积攒了许久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决堤。那些压抑的痛苦,那些无声的绝望,都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她失去的孩子,她破碎的爱情,她被毁掉的人生……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岸边的桃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像一场盛大而悲伤的祭奠。
洛水依旧碧波荡漾,却映不出她曾经的模样。
长安的雪,洛阳的花,终究都成了她心头的疤。
而那个始作俑者,却早已策马远去,奔向他光芒万丈的前程,将她和她死去的孩子,彻底遗忘在这陌生的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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