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冰面比前几日更厚了些,踩上去能听见冰层深处传来沉闷的嗡鸣,像谁藏在底下敲着大鼓。林砚牵着老黄走到石阶上时,阳光正斜斜地铺在冰面上,碎金似的光点晃得人睁不开眼。
“今天暖和,”他把围巾往老黄脖子上绕了绕——那是条捡来的毛线围巾,褪了色,还缺了个角,“晒晒太阳,比待在小平房里强。”
老黄抖了抖耳朵,往他脚边蹭了蹭。它那条受伤的后腿似乎真的好利索了些,昨天跟着他跑了大半个街区,回来时居然没打颤。林砚蹲下来,轻轻摸了摸那截曾经肿得发亮的腿骨,指尖触到的皮肤已经恢复了正常温度,只是摸起来还有点僵硬。
“能跑了就好,”他低声说,像是在跟自己较劲,“以后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能自己找吃的。”
老黄像是听懂了“不在了”三个字,突然用头撞了撞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像是在抗议。林砚笑了,揉了揉它的耳朵:“跟你开玩笑呢,我还得陪你吃够一百个肉包子。”
他从蛇皮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昨天在面包店捡的边角料——几块碎蛋糕和半块牛角包,上面还沾着点奶油。他把蛋糕碎倒在手心,老黄立刻凑过来,小口小口地舔着,尾巴在冰面上扫出细碎的雪沫。
“慢点吃,没人抢。”林砚看着它满足的样子,自己也拿起那块牛角包,慢慢嚼着。面包有点干,但奶油的甜味还在,混着阳光的味道,竟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不远处的河面上,有几个孩子在滑冰,笑声像银铃似的撒在冰面上。老黄抬起头,盯着那些穿着花棉袄的孩子,喉咙里发出羡慕的低鸣。林砚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总在结冰的河面上打滑,娘站在岸边喊着“慢点跑”,声音被风吹得忽远忽近。
“想玩?”他戳了戳狗的鼻子,“等开春冰化了,带你去河滩上追蝴蝶。”
老黄汪汪叫了两声,用头蹭他的手心,像是在记牢这个约定。林砚的心忽然软得发疼,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开春,可看着狗眼里亮晶晶的光,实在舍不得说句丧气话。
中午的太阳最暖的时候,林砚靠在柳树根上打盹。老黄趴在他腿边,把脑袋搁在他的手背上,呼噜声打得震天响。他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推他,睁开眼,看见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正蹲在面前,手里捧着个保温杯。
“叔叔,你没事吧?”小姑娘的声音细细的,像春天抽芽的柳条,“我看你咳得厉害。”
林砚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咳了起来,手帕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红。他赶紧把手帕藏进兜里,摇了摇头:“没事,老毛病了。”
“我奶奶也总咳嗽,”小姑娘把保温杯递过来,“这是我给她熬的梨水,你喝点吧,润润嗓子。”
保温杯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只小熊,杯口还冒着热气。林砚愣了愣,刚想说“不用”,小姑娘已经拧开盖子,一股清甜的梨香立刻飘了过来。“喝吧,我奶奶说好人有好报。”
他接过保温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倒了点梨水在手心,吹凉了,先喂给老黄。老黄舔了舔,眼睛亮了,又凑过来想喝,逗得小姑娘直笑。
“它叫什么名字?”
“老黄。”
“真可爱。”小姑娘摸了摸老黄的头,从书包里掏出个火腿肠,剥开肠衣递过来,“给它吃吧,我妈妈说狗狗要吃点肉才有力气。”
老黄看了看林砚,见他点了头,才小心翼翼地叼过火腿肠,小口小口地嚼起来。林砚喝着梨水,甜丝丝的,带着点冰糖的香,顺着喉咙滑下去,竟真的觉得胸口的灼痛感减轻了些。
“谢谢你啊,小姑娘。”
“不客气。”小姑娘收拾好书包,站起身,“我得去给奶奶送药了,叔叔再见,老黄再见。”
“再见。”林砚挥了挥手,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暖烘烘的。他把剩下的梨水倒进搪瓷碗里,和老黄分着喝了,连杯底的梨块都没剩下。
下午的时候,他们在河滩上捡到个旧风筝,竹骨断了一根,绸布上印着的蝴蝶翅膀也破了个洞。林砚把断骨用绳子绑好,试着往天上一扬,风筝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虽然飞得不高,却也颤巍巍地悬在半空。
老黄兴奋地绕着他转圈,对着风筝汪汪叫,那条受伤的后腿在河滩上跑得飞快,竟看不出半点瘸的样子。林砚笑着拽着风筝线,看着狗在雪地上撒欢,忽然觉得这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竟也藏着这么多快活的时刻。
风筝线突然断了,蝴蝶风筝摇摇晃晃地往河面飘去,落在冰中央。老黄立刻追了过去,踩着冰面就要往河心跑。“回来!”林砚赶紧喊住它,“危险!”
老黄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尾巴耷拉着,像是很委屈。林砚心里一紧,刚才光顾着高兴,忘了这冰面看着结实,河心说不定早就化了。他慢慢走过去,把老黄搂进怀里:“咱不捡了,明天我给你做个新的。”
老黄用头蹭他的下巴,喉咙里发出撒娇的呼噜声。林砚抱着它往回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面上,像幅歪歪扭扭的画。他忽然觉得,其实有没有新风筝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看着这条狗在身边撒欢,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和它分着喝一杯甜梨水。
回到小平房时,天已经擦黑了。林砚生了火,把中午剩下的半块牛角包掰碎了,泡在热水里,给老黄当晚饭。他自己则啃着干硬的馒头,就着梨水的甜味,倒也吃得香甜。
老黄吃完晚饭,凑到他身边,用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林砚笑了,摸了摸它的头,感觉这简陋的小平房里,因为这一点点的温情,竟有了些家的模样。
夜里,林砚睡得很沉。他梦见自己和老黄坐在开满蝴蝶花的河滩上,风筝飞得很高,线握在他手里,老黄的腿好了,追着蝴蝶跑,嘴里还叼着那个粉色的保温杯,里面的梨水冒着热气。
他笑着笑着,眼角滑下滴泪,落在手背上,温热的,像谁在梦里给他擦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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