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便有侍女恭敬前来，言阀主有请道长前往花厅用早膳。待遇依旧周到，甚至比昨日更为细致，但空气中却隐隐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花厅内，精致的早点已然备好，独孤峰早已端坐主位，见凌霄到来，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起身相迎，仿佛昨夜那场暗藏机锋的宴席从未发生过。独孤凤亦在一旁作陪，只是眼神中比昨日多了几分复杂，似乎介于感激与家族的期望之间，有些难以自处。
寒暄几句，用些茶点后，独孤峰放下银箸，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多了几分郑重。他挥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仆役，花厅内只剩下他、独孤凤以及凌霄三人。
“道长，”独孤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向凌霄，“昨日仓促，有些话未曾深谈。道长于小女及我阀中子弟有救命大恩，此恩独孤峰铭记五内。道长神通广大，修为深不可测，实乃世所罕见之奇人。”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凌霄的神色，见对方依旧平静无波，便继续道：“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汹涌，大隋……唉，不说也罢。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我独孤阀虽树大根深，亦深感独木难支，正是急需延揽四方豪杰，共图大业之时。”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门阀之主特有的诱惑与自信：“若道长不弃，愿留在阀中，独孤峰必奉道长为我阀首席客卿，地位尊崇，仅在我之下！金银财帛、武功秘籍、灵丹妙药，乃至……将来更进一步的从龙之功，但凡我独孤阀所有，道长皆可予取予求！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这番话，已是极其直白且分量极重的招揽了。首席客卿，地位超然，资源无限，甚至暗示了未来可能获得的巨大政治利益。寻常江湖高手，乃至一方宗师，面对如此条件，恐怕都难以拒绝。
独孤凤也屏息看着凌霄，眼中带着一丝期盼。她既希望家族能留住这位强援，又隐隐觉得，以道长这般人物，恐怕……
凌霄放下手中茶盏，目光迎向独孤峰那充满期待与算计的眼神，缓缓摇了摇头。
“阀主厚爱，贫道心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然贫道乃方外之人，志不在此。清修悟道，方是根本。红尘权柄，富贵荣华，不过过眼云烟，于修行无益，反是牵绊。”
他顿了顿，语气虽淡，却字字清晰：“阀内事务，纷繁复杂，贫道无意插手，亦无力插手。长安虽好，非久居之地。”
直言拒绝，毫无转圜余地。
花厅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独孤峰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与失望，随即迅速被一层阴霾所覆盖。他没想到，自己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对方竟拒绝得如此干脆，如此不留情面！这道人，是真清高到了极致，还是……另有所图，看不上他独孤阀？
一股被拂逆的愠怒在他心底滋生，但他毕竟城府极深，强行压下，只是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哦？道长果真志趣高洁，令人钦佩。只是……如今这世道，想要独善其身，怕是艰难得很呐。”
话语中，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意味。他稍稍向后靠了靠，目光扫过一旁的独孤凤，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凤儿此次归来，带回那件东西事关重大，如今消息怕是已经走漏。道长与她同行归来，又身负绝世修为，恐怕早已落入某些有心人的眼中。即便道长不愿卷入是非，只怕是非也会主动找上门来。留在阀中，至少还能有个照应，若是孤身在外……”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你已和我独孤阀绑在一起，想抽身事外，没那么容易！离了独孤阀的庇护，你将面对无数明枪暗箭！
这番软中带硬的话，让独孤凤的脸色微微发白，欲言又止。
凌霄却仿佛没有听出那弦外之音，神色未有分毫变动，只是淡淡道：“贫道自有分寸，不劳阀主费心。”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独孤峰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冷却下去。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哈哈一笑，试图缓和气氛：“既然道长去意已决，老夫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道长于我阀恩情太重，若是就此离去，倒显得我独孤阀不懂待客之道了。不如再多住几日，让老夫略尽地主之谊，也好让凤儿多向道长请教请教？”
这已是最后的挽留，也是最后的试探。
凌霄站起身，微微稽首：“多谢阀主盛情。缘起则聚，缘尽则散。贫道今日便告辞了。”
去意已决，片刻不留。
独孤峰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他深深看了凌霄一眼，那目光深处，再无半分热情，只剩下冰冷的审视与忌惮。他缓缓点头：“既如此，老夫便不多留了。道长……请自便。日后若有所需，可再来我独孤阀。”
话虽如此，但那语气，已分明是送客之意。
凌霄不再多言，对独孤凤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青袍飘动，步履从容地走出了花厅，向着府外而去。
身后，花厅内一片死寂。
独孤峰盯着那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独孤忠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厅外，低声道：“阀主，是否要……”
独孤峰抬手打断了他，目光幽深：“不必。此人深浅难测，强行阻拦，恐生变故。他既不愿为我所用……哼，这长安城，可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盯着他，看看他到底要去哪里，接触什么人。”
“是。”独孤忠躬身退下。
独孤凤站在一旁，看着父亲阴沉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那位清玄道长，就像一阵抓不住的风，吹皱了独孤阀的一池春水，而后，毫不留恋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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