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被无数车辙压实的土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吱呀声,仿佛大地也在疲惫地呻吟。
车厢随着坑洼颠簸摇晃,将一心从并不安稳的浅眠中彻底摇醒。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绿眸,战术斗篷的兜帽滑落,露出下面略显凌乱的黑发。
几天前金穗镇粮仓那场惊心动魄的夜袭和纵火突围,仿佛还带着硝烟味烙印在神经末梢,身体深处残留着高强度行动后的细微酸痛。
好在,那四枚金币买来的不仅是逃离混乱的马车,还有这几日相对安稳的休憩。车行老板显然深谙“富贵险中求”之道,提供的马车虽不豪华,但胜在结实宽敞,食物饮水充足,让一心得以在旅途中最大限度地恢复体力。
他掀开车厢侧面那扇蒙着厚厚灰尘的小窗布帘。刺目的正午天光涌了进来,带着一股干燥的尘土气息。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金穗镇外围那望不到边的金色麦浪,而是一片更为辽阔、平坦得近乎单调的平原——圣域平原的腹地。
规整如棋盘的农田和庄园向天际线延伸,被笔直的、显然由人力规划的灌溉渠分割开来,彰显着教廷对这片土地近乎刻板的掌控力。
一心的目光越过这片被驯服的沃土,极目远眺,东方天际线上,一道巍峨的、铅灰色的屏障拔地而起,将天空硬生生切割开来——
那便是银灰山脉。
山顶缭绕的云雾并非寻常水汽,而是终年不散的、细密的灰雪,如同神灵遗落的一片巨大阴影,沉默地俯瞰着平原的“繁荣”。
几天前,在马车刚驶离金穗镇不久,一心在落脚的村庄里发现了其他odA小队的18E通讯军士在过去一年中偷偷设立的信号基站。
说来有趣,他们通常被伪装成矮树或者岩石,若不是手机的信号突然增强,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也刚好,一心也在增益下联系了后方的德雷克中校,把手里的一手资料和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地传达出去。
综合德雷克中校共享的信息,教廷在永青王国边境集结力量这件事基本上已经坐实,即便仍然没有直接的线索说明教廷的意图。而精灵那边...反应迟钝得可疑,或者说,他们可能根本不相信教廷会撕破脸皮直接动手。
但对于赛诺特拉来说,这是赌不起的。永青王国是这片大陆上第二大的国家,如果它的力量被削弱,平衡无疑会完全倾向教廷那边。
所以他们增派了“鹰眼30”无人机想要几乎全天不断地监视边境的动向,odA-2877小队也被完整地部署到了边境线上待命——由于任务性质不同,如果有必要一心还是得亲自走一趟。
他依然是同期的几个18A指挥官里跑在最前面的一位。
收回目光,落回到此行的目的地——镀金村。
它紧贴着远方那座宏伟得令人屏息的巨城——圣都·光枢城——的外墙根而生。
光枢城那高达数十米、洁白如象牙、在阴天也隐隐流转着微弱灵髓辉光的城墙,如同一道分割天堂与地狱的界线。而镀金村,就匍匐在这道辉煌界墙投下的、巨大而冰冷的阴影之中。
远观之下,镀金村并未立刻展现出碎石村那种彻底的死寂与荒芜。至少,这里有“人烟”,而且是相当密集的人烟。
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棚屋、窝棚、违章搭建的木板房,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破烂积木,层层叠叠地依附着圣都那光洁的城墙向上堆叠、蔓延,形成一片低矮、歪斜、摇摇欲坠的建筑海洋。
一些稍高些的破败建筑顶端,竖立着简陋的风向标或晾晒着破布般的衣物。几条歪歪扭扭、勉强能称为“主路”的土径在棚户区中蜿蜒,此刻被稀稀拉拉的人流和偶尔驶过的破旧板车占据。
马车靠近时,空气中飘来的气味复杂而刺鼻:劣质木柴燃烧的烟味、食物腐烂的酸馊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甜腥味,混杂在风里,若有若无。
这味道让一心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本能地感到一丝生理性的不适和警惕。这不同于纯粹的脏乱,更像是什么东西在缓慢腐败、病变的气息。
几根巨大、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从圣都城墙的高处延伸出来,像丑陋的血管或触手,横跨过镀金村的上空,有些地方连接处松动,正缓慢地向下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微弱浑浊荧光的液体,落在下方的泥地上,形成一小滩一小滩令人作呕的污迹。
这大概就是那股甜腥味的来源之一。
“嘿,你终于醒了!”一个油腻而带着点如释重负的声音从前方的车夫位置传来。胖子老板扭过他那几乎塞满整个驾驶座的庞大身躯,一张圆脸上堆着职业性的、却掩不住疲惫的笑容。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短粗的手指指向车厢外:“镀金村,到啦!圣都光枢城的‘明珠’就在眼前,嘿嘿...虽然这‘明珠’蒙了点灰。”
一心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微微调整了坐姿,透过车厢侧面那扇蒙着厚厚灰尘、布满蛛网状裂纹的小窗望出去。
“怎么样,够...够热闹吧?”胖子老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显然并不喜欢这个地方,“圣都老爷们的‘恩赐’都在这儿了,嘿嘿,垃圾、泔水、还有那些...”
他朝滴着荧光液体的管道努努嘴,压低声音:“...在这儿,运气好能淘到点贵族老爷丢的‘宝贝’,运气不好嘛...”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肥肉在脖子上堆叠起来。
一心没有接话,只是微微颔首。他绿宝石般的眸子透过布满灰尘和裂纹的车窗,冷静地扫描着这片依附在圣都光辉之下的巨大疮疤。
没有成建制的教廷驻军在意料之中,那几个懒散的治安队员更像是摆设,腰间别着的短棍沾满了油污,显然很久没认真维护过。
他们倚靠在相对干净些的墙角,对不远处污水横流的巷口视若无睹,目光空洞地扫视着偶尔经过的行人,带着一种麻木的傲慢。
说起来,他原本还指望着能在圣都周边再见一次银辉骑士团,但他们那身闪耀的、蚀刻着祷文的重甲和披甲战马,与这里的污秽和破败格格不入。他们是行走在圣光大道上的圣像,绝不会踏入这片“灯下黑”的阴影之地。
维持这里表面秩序的,只有这些最低级的治安队和阴影中的帮派规则。
“就停这儿吧,老板。”一心开口,声音微微带着旅途后的疲劳,却清晰平稳。他指了指前方一处相对开阔的、靠近巨大排污管道支撑柱的泥泞空地。这里视野尚可,能观察到几条主要巷口的出入。
胖子老板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吁”了一声,勒住缰绳。马车在泥地上拖出两道浅浅的辙印,停了下来。“好嘞!客官您小心脚下,这地方...啧。”他殷勤地跳下车,动作意外地灵活。
一心将约定的最后两枚金币弹给胖子老板。老板熟练地接住,脸上堆满笑容:“多谢惠顾!客官您要是还用车,或者...嘿嘿,想找点‘乐子’、打听点圣都门路,可以到‘破壶’酒馆找我相熟的兄弟提我的名字,路易斯,一切都好说!”
他显然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匆匆爬回驾驶座,一甩鞭子,马车吱呀着,很快消失在一条更宽阔、但也更肮脏的土路尽头,留下更浓郁的尘土味。
一心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移动。几个衣衫褴褛、眼神浑浊的流浪汉在不远处警惕地打量着他,评估着这个外来者的威胁和油水。
但当他们触及到一心那双平静扫视过来的绿眸时,那目光中蕴含的、经历过战场淬炼的冷冽,让他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挪开了视线,重新蜷缩回自己的角落。
时间在污浊的空气和压抑的喧嚣中缓慢流逝。正午的微光渐渐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天空呈现出一种铅灰色的、令人胸闷的色调。镀金村的“活力”在下午逐渐展现出来,这是一种扭曲的、挣扎求生的活力。
小贩推着吱嘎作响的独轮车,叫卖着颜色可疑的糊状食物或不知来源的、蔫巴巴的蔬菜,声音嘶哑而急切。衣衫破烂的孩童在泥地里追逐打闹,笑声尖锐却短暂,很快被大人的呵斥或更远处传来的争吵声淹没。
背着沉重麻袋的苦力佝偻着腰,在狭窄的巷子里穿行,汗水混合着泥浆从脸上淌下。
一个瘦弱的孩子刚捡起一块看起来像食物的东西,就被旁边阴影里窜出的大孩子一脚踹倒抢走;或者两个苦力为争抢一个搬运活计发生短暂推搡,被路过的、眼神凶狠的疑似帮派分子低声呵斥后立刻分开。
偶尔,能看到一些明显带有非人族特征的居民:一个半老妇人,头顶残留着毛茸茸的、像是猫科动物的耳朵,正费力地提着一桶浑浊的井水;一个身材格外粗壮的男子,手臂裸露的皮肤上覆盖着浓密的、灰褐色的短毛,扛着一捆沉重的木柴走过。他们大多低着头,脚步匆匆,尽量避免与人对视,尤其是那些治安队员的方向。
一心隐约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笼罩在他们身上,一丝极其短暂、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那本并不靠谱的《手册》里有提及过,圣银教廷国几乎是一个全人类的国度,这些半兽人,大抵要么是逃难而来的,要么就是奴隶的后代。
呵,明明就在圣都之下。
下午时分,天空的铅灰色愈发浓重,空气也变得沉闷粘稠,隐隐有雷声从遥远的银灰山脉方向传来,预示着今晚必有一场大雨。一心估算着时间,考虑是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过夜,还是就直接前往圣都寻找旅店。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但异常刺耳的婴儿啼哭声从不远处一条狭窄、堆满垃圾的死胡同里传来。那哭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不健康的嘶哑,很快又被一个女人的呜咽强行压抑下去。
一心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源。就在他视线即将捕捉到死胡同深处景象的瞬间——
一道不自然的银白光芒,伴随着沉重甲胄摩擦的铿锵声和杂乱的皮靴踏地声,毫无预兆地从村子通往圣都方向的主路尽头传来。
那光芒冰冷、纯粹,带着一种神圣威压,瞬间捅破了镀金村污浊压抑的黄昏!
“净罪审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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