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的静澜居内,余温尚凝着方才审案的肃杀,沈如晦刚将密信灰烬捻碎于掌心,指尖还未褪尽纸灰的微凉,小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那痛感来得猝不及防,如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肌理,瞬间蔓延四肢百骸,她猛地弯腰扶住案沿,指节攥得泛白,绣着暗梅的裙摆簌簌发颤。
“娘娘!”阿檀见状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搀扶,指尖刚触到沈如晦的手臂,便见她身下的素色锦垫渗出一抹刺目的猩红,如同寒梅绽于白雪,触目惊心。
沈如晦浑身冷汗涔涔,下唇被咬出深深的齿痕,痛意让她眼前发黑,却强撑着意识哑声吩咐:“快……去请李太医,别声张。”
“是!奴婢这就去!”阿檀脸色惨白,转身时裙角绊住门槛,踉跄着冲出房门,深秋的夜风吹得她鬓发凌乱,她却顾不上整理,只拼尽全力往太医院的方向跑——这宫墙之内,步步杀机,娘娘的“身孕”本就是迷惑敌人的幌子,可这突如其来的血光,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早已布下杀机?
沈如晦被阿檀留下的小宫女扶到榻上,身下的血渍越浸越大,绞痛如同浪潮般一波波袭来,她蜷缩着身子,双手死死按住小腹,意识在痛意中沉浮。她清楚自己并未真孕,可这突如其来的出血绝非偶然,定是方才审案时心神牵动,或是有人趁乱在她的茶水中动了手脚——太医院的眼线!那个姓赵的学徒!念头闪过的瞬间,她眼中迸出刺骨的寒意,却又被更深的痛意淹没。
“娘娘,您撑住!太医马上就来!”小宫女吓得声音发颤,拿手帕想去擦拭血渍,却被沈如晦抬手制止。
“别碰……”她气息微弱,声音带着痛后的沙哑,“守住门,任何人……不许进来。”
小宫女连忙应声,哆嗦着退到门口,死死攥着门框,望着榻上脸色惨白的沈如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静澜居的烛火似乎也被这死寂的恐慌笼罩,明明跳动着,却照不暖榻边的寒意。沈如晦躺在那里,冷汗浸湿了鬓发,黏在光洁的额头上,往日里清冷锐利的眼眸此刻半睁半阖,映着烛火的微光,却翻涌着惊涛骇浪——她精心布下的棋局,才刚刚显露端倪,若是此刻“胎儿不保”,虽能暂时麻痹敌人,可这背后隐藏的杀机,却让她不寒而栗。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此事若是传出去,萧珣定会忧心,可深宫之中,他纵有暗线,也难时时护她周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门外传来阿檀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沉稳的步履声,李太医提着药箱,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他是太医院院判,为人谨慎,亦是皇帝暗中嘱托照料沈如晦“身孕”的人。
“李太医,快救救娘娘!”阿檀扑到榻边,声音哽咽。
李太医颔首,快步走到榻前,避开沈如晦身下的血渍,指尖搭上她的腕脉。他闭目凝神,指腹感受着脉象的沉浮,原本就凝重的脸色愈发沉郁,眉头拧成了川字,指尖微微颤抖。
沈如晦强撑着睁开眼,望着李太医的神色,心中已有数,却还是哑声问道:
“李太医,如何?”
李太医缓缓睁眼,收回手,对着沈如晦躬身一揖,语气沉重得如同千斤巨石:
“淑妃娘娘,恕臣直言,您这脉象虚浮紊乱,气血大亏,分明是动了胎气,且……且伤及根本。”
“臣尽力施针用药,可这腹中胎儿……恐怕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了……”沈如晦低声重复着这五个字,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可眼底的光却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冰冷。她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泪水,一半是做给外人看的戏码,一半却是发自内心的滔天恨意——前皇后的外戚势力,太后,北狄,还有那藏在暗处的眼线,他们步步紧逼,竟连一个虚假的“胎儿”都不肯放过!沈家满门的冤屈尚未洗刷,她与萧珣的谋划尚未得逞,这些人便已迫不及待要置她于死地!
“娘娘……”阿檀见她落泪,更是心如刀绞,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知道娘娘的“身孕”是假,可此刻娘娘的悲痛,却真切得让人心疼。
李太医叹了口气,转身对阿檀吩咐:
“快取银针来,再备一盆温水,臣先为娘娘施针止血,稳住气血,后续再开方子调理。”
“是!”阿檀连忙应声,转身去准备。
银针入体的刺痛,与小腹的绞痛交织在一起,沈如晦却浑然不觉,只在心中默默盘算——此事既然已经发生,不如将计就计,借着“流产”的由头,引蛇出洞,看看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究竟会露出怎样的马脚。她要让他们以为,她已失去“依仗”,变得脆弱不堪,待他们放松警惕之时,便是她绝地反击之日!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沈如晦心头一凛,连忙调整神色,将眼底的恨意掩藏,只留满脸的哀戚与虚弱。她知道,皇帝此刻前来,定是得了消息,若是让他看出破绽,之前的所有谋划都将前功尽弃。
皇帝踏入内室,一眼便看到榻上脸色惨白、泪痕未干的沈如晦,以及锦被上那抹刺目的猩红,眉头瞬间拧紧,快步走到榻边,语气中带着难掩的关切:
“如晦,你怎么样?朕听说你动了胎气,急急忙忙就赶来了。”
沈如晦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被皇帝按住肩头:
“别动,好好躺着。”
她顺势躺下,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
“陛下……臣妾无能,没能护住腹中的孩儿……”
皇帝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他对沈如晦,既有对沈家旧案的愧疚,也有对她聪慧果敢的欣赏,如今她“痛失胎儿”,他心中亦是不忍。
“此事不怪你,”皇帝沉声道,“李太医,淑妃的身体究竟如何?”
李太医躬身回道:“回陛下,臣已为淑妃娘娘施针止血,只是娘娘气血大亏,需好生静养,否则恐伤及根本,日后再难有孕。”
皇帝闻言,脸色愈发难看,沉声道:“查!给朕彻底查清楚,淑妃为何会突然动胎气!若是有人暗中作祟,朕定不饶他!”
“是!”一旁的禁军统领连忙躬身应下,心中却暗自嘀咕——这深宫之中,能对淑妃下手的,绝非等闲之辈,此事怕是不好查。
沈如晦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哀戚:
“陛下,不必查了,许是臣妾福薄,无缘留住这孩儿……”
她故意示弱,就是要让皇帝觉得,她此刻脆弱无助,从而更加信任她,也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以为她已彻底失去“筹码”。
皇帝却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行!朕的孩儿,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如晦,你放心,朕定会为你和孩儿做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的宫女太监,沉声道:“从今日起,静澜居加强守卫,任何人未经朕的允许,不得擅自入内!淑妃的饮食起居,由阿檀亲自照料,不得有半点差池!”
“是!”众人齐声应下。
皇帝又安慰了沈如晦几句,见她神色疲惫,便起身离去,临走前特意叮嘱李太医好生照料。
待皇帝走远,沈如晦脸上的哀戚瞬间褪去,眼底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她看向阿檀,压低声音:
“阿檀,方才我喝的那杯茶,还有剩下的吗?”
阿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有,奴婢放在外间的案上了,没敢动。”
“立刻拿去给影卫,让他们暗中查验,看看里面是不是被人下了东西。”沈如晦沉声道,“另外,密切关注太医院那个姓赵的学徒,看看他今日有何异动。”
“是,奴婢明白!”阿檀躬身应下,转身悄悄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沈如晦一人,烛火映着她苍白的脸庞,却照不进她眼底的幽深。她缓缓抬手,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心中默念:萧珣,你可知,我此刻虽身处险境,却愈发坚定了与你并肩作战的决心。那些欠了沈家的,欠了我们的,我定要一一讨回!
而此刻的靖王府中,萧珣正对着一盏孤灯批阅密函,影一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躬身道:“主子,宫中传来消息,淑妃娘娘突然动了胎气,出血不止,李太医说……说胎儿恐难保。”
萧珣手中的狼毫笔猛地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大片黑点。他猛地抬头,眼底的平静瞬间被惊涛骇浪取代,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消息属实?”
“属实,是静澜居的暗线传来的,此刻陛下已去了静澜居。”影一低声回道。
萧珣霍然起身,身形微微晃动,多年装病养成的沉稳瞬间崩塌。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心中翻涌着无尽的担忧与怒火——他明明已在宫中布下暗防,明明已叮嘱过她万事小心,为何还是出了差错!是外戚势力?还是太后?或是那个藏在太医院的眼线?
“备车!”萧珣沉声道,话音刚落,却又猛地顿住——他若是此刻贸然入宫,定会引起皇帝的猜忌,多年的隐忍便会付诸东流,非但救不了如晦,反而会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微微颤抖,良久才缓缓睁开眼,声音低沉而坚定:
“影一,立刻派人密切监视静澜居周边动静,尤其是太医院的人,一旦发现异常,即刻回报!另外,备好凝神静气的药膏和补血的药材,想办法送到阿檀手中,务必确保淑妃娘娘的安全!”
“是,主子!”影一躬身应下,转身离去。
萧珣走到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夜色深沉,宫墙巍峨,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他与她隔在两端。他抬手抚上心口,那里传来阵阵钝痛——他多想立刻冲到她身边,护她周全,可他不能。他只能在这王府之中,隔着重重宫墙,为她默默筹谋,为她扫清障碍。
“如晦,再等等我,”萧珣低声呢喃,眼底满是深情与隐忍,“待我扫清所有障碍,定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静澜居内,李太医已施完针,开了调理的方子,叮嘱阿檀按时煎药,便躬身退去。阿檀送走李太医,转身回到榻边,见沈如晦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神色平静得可怕。
“娘娘,您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水?”阿檀轻声问道。
沈如晦缓缓转头,看向阿檀,声音清冷:
“阿檀,你说,那些人看到我‘流产’,会不会放松警惕?”
阿檀一愣,随即明白了沈如晦的心思,点头道:“奴婢觉得会,他们以为娘娘没了‘龙种’这个依仗,定会觉得娘娘不足为惧,说不定会更快露出马脚。”
“没错,”沈如晦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你记住,从今日起,我要做一个‘痛失孩儿’、心灰意冷的淑妃,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已被打垮。可暗地里,我们的动作不能停,一定要尽快查出那个姓赵的学徒,还有他背后的人!”
“是,奴婢明白!”阿檀躬身应下,眼中满是坚定。
小腹的痛感渐渐缓和,可沈如晦心中的恨意却愈发浓烈。她知道,这场“流产”危机,只是暴风雨前的序幕,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她躺在榻上,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萧珣的身影——他此刻,定是在为她担忧吧?想到这里,她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却又很快被冰冷的恨意取代。
她暗暗发誓,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要走下去,为了沈家的冤屈,为了母亲的清白,也为了那个在暗中默默守护她的人。她要让那些作恶多端的人,血债血偿!
深秋的夜,愈发寒冷,静澜居的烛火在风中摇曳,映着榻上女子苍白却坚毅的脸庞,一场围绕着皇权、冤屈与深情的暗战,在这寂静的深宫之中,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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