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陛下这口气……怕是顶不住了!”西苑万寿宫的偏殿里,道士胡大顺脸色惨白,抓着值班太监李芳的胳膊,声音抖得像筛糠,“方才陛下吞服了‘九转还丹’,突然就咳血不止,现在连眼都睁不开了!”
李芳心头一沉,猛地推开他,踉跄着冲进内殿。昏黄的烛火下,嘉靖皇帝歪躺在铺着道袍的御榻上,脸色青黑,嘴角挂着暗红的血沫,胸口微弱起伏,眼看就要不行了。几个小太监跪在榻前,吓得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快!传太医!快传内阁大臣!”李芳嘶声喊着,声音冲破殿宇,在寂静的西苑里回荡。他知道,嘉靖皇帝要是出事,整个大明朝堂都要天翻地覆。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紫禁城。司礼监的值房里,冯保刚接到密报,正整理着先帝的笔墨器物,闻言手中的狼毫“啪”地掉在纸上,晕开一片墨痕。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悸,随即迅速镇定下来:“小禄子,备车!去裕王府!”
同一时刻,京畿边关的驿道上,快马疾驰。陈矩刚协助高忠处理完军需交割,就接到了京城来的急报。他展开信纸,“嘉靖病危”四个字刺得他眼睛发疼,连忙对高忠道:“义父,京城急报,陛下病重,恐有大变!”高忠捻须的手一顿,沉声道:“立刻收拾行装,随我回京!”
万寿宫的内殿里,太医们围着御榻,忙得满头大汗。银针、汤药轮番上阵,可嘉靖的气息越来越弱。徐阶、高拱等内阁大臣披星戴月赶来,跪在殿外,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心中焦灼不安。
“徐阁老,陛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裕王那边……”高拱压低声音,语气急促。他是裕王的老师,自然最关心储君的安危。
徐阶面色凝重:“眼下首要之事,是稳定局势。传我命令,紧闭宫门,严禁任何人随意出入,待陛下病情明朗,再作计较。”
然而,天命难违。三更时分,万寿宫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陛下——!”
嘉靖皇帝,这位在位四十五年、沉迷修道却又牢牢掌控朝政的帝王,终究没能熬过这一夜,龙驭上宾。
殿外的大臣们闻声,瞬间跪倒一片,哭声震天。徐阶强忍着悲痛,站起身:“诸位,国不可一日无君。高大人,你立刻去裕王府,迎裕王入宫继位!其他人,随我主持丧仪,稳定内外!”
高拱领命,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急切。他知道,此刻每一步都关乎江山社稷,容不得半点差错。
裕王府里,冯保早已等候多时。他见高拱深夜来访,心中了然,立刻引着他去见裕王朱载坖。裕王刚从睡梦中被叫醒,听闻父皇驾崩,顿时瘫坐在椅上,泪流满面,语无伦次:“父皇……父皇怎么就……”
“王爷,节哀!”高拱跪倒在地,“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龙驭上宾,还请王爷以社稷为重,即刻入宫继位!”
冯保也上前躬身:“王爷,此刻不是悲伤之时。宫中已由徐阁老主持大局,但若王爷迟迟不到,恐生变故。请王爷速做决断!”
裕王看着眼前的两人,又看了看殿外漆黑的夜空,深吸一口气,抹去眼泪:“好!孤……孤随你们入宫!”
车队从裕王府出发,一路疾驰,直奔紫禁城。冯保坐在裕王身边,低声叮嘱:“王爷,入宫后,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需保持镇定。徐阁老、高大人会为您主持大局,您只需按礼仪行事即可。”
裕王点了点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手心全是冷汗。他当了二十多年的裕王,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入宫后,徐阶率百官在午门迎接。裕王在众人的簇拥下,先去万寿宫哭祭先帝,随后在太和殿举行登基大典的预备仪式。冯保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随时应对突发情况。他看着裕王略显惶恐的背影,心中暗忖:新帝登基,正是我大展拳脚之时。
与此同时,陈矩和高忠也赶回了京城。两人刚到宫门,就被接入宫中。高忠作为三朝老臣,被徐阶请去协助主持丧仪;陈矩则被派去整理先帝的遗物,协助冯保处理宫中宦官事务。
三日后,嘉靖皇帝的哀诏正式颁布天下。举国同悲,宫中更是一片缟素。裕王在服丧二十七日后,于隆庆元年正月,正式登基,改元隆庆,是为隆庆皇帝。
登基大典当日,太和殿内,钟鼓齐鸣,百官朝贺。隆庆帝身着衮龙袍,头戴翼善冠,端坐在龙椅上,虽仍有几分青涩,却已初具帝王威仪。冯保侍立在帝侧,身着蟒纹宫袍,神情肃穆,目光扫过阶下的百官,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新朝伊始,第一道谕旨便从太和殿传出:“擢升原裕王府旧邸承奉冯保,提督东厂,兼掌御马监事务。”
此言一出,朝野震动。东厂是特务监察机构,御马监则掌管部分京营兵权,这两项任命,相当于将朝廷的监察与部分军权交予冯保之手,分量极重。宫中内外顿时明白,这位潜邸旧宦,已是新帝跟前炙手可热的人物。
“冯公公这是要权倾内廷啊……”阶下,有官员低声议论,眼神复杂。
冯保对此早有预料,他垂首侍立,神色平静,仿佛只是接受了一份寻常的任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他权力之路的第一步。
几乎同时,侍奉过嘉靖朝的老太监高忠,以年迈体衰为由,上疏恳请致仕。隆庆帝感念高忠多年勤勉,又念及他在边关的功绩,准其致仕,并赐白银百两,良田十亩。
高忠在疏中,特意提及义子陈矩:“臣义子陈矩,谨慎端方,通达事务,此次边关守御亦有微功,可备任使。”隆庆帝记得冯保之前的举荐,又看在高忠的面子上,下旨将陈矩调入司礼监,担任随堂太监,开始接触机要事务。
陈矩接到任命时,正在整理先帝的遗诏副本。他捧着谕旨,心中百感交集。从边关到司礼监,从协理军务到接触机要,这一步步的晋升,离不开义父的举荐,也离不开冯保当年的提携。他暗暗下定决心,定要勤勉做事,不辜负这份信任。
隆庆帝登基后的首次正式朝会,气氛微妙。首辅高拱手持玉笏,站在百官之首,侃侃而谈,从整顿吏治到安抚流民,再到加强边防,新政的蓝图在他口中徐徐展开。
就在众人听得入神时,高拱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洪亮:“陛下!内官不得干政,乃祖宗成法!”他目光扫过侍立帝侧的冯保,语气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近来臣闻,有内侍妄议朝政,交通外臣,此风断不可长!望陛下明鉴,严防宦寺逾矩!”
这番话虽未直接点名,但谁都知道,矛头直指刚刚擢升、权势骤升的冯保。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百官的目光或多或少地瞥向冯保,想看他如何应对。
冯保面色如常,眼帘低垂,仿佛未闻。但熟悉他的小禄子知道,公公袖中的手指已经微微蜷紧,将那一瞬间涌起的怒意与戒备,死死压了下去。他清楚,此刻与高拱正面冲突,于己不利。
隆庆帝坐在龙椅上,面露为难之色。高拱是他的老师,威望极高,新政离不开他的支持;而冯保是他的潜邸旧人,忠心耿耿,深得他信任。他沉吟片刻,含糊道:“高阁老所言极是,祖宗成法,当遵行。冯保,你也需谨记,谨守本分,勿要逾矩。”
“奴婢遵旨。”冯保躬身应道,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退朝后,廊庑之下,陈矩寻到冯保,见他脸色阴沉,连忙低声道:“冯公,高阁老性情素来如此,直言快语,并非特意针对,还望冯公以大局为重,海涵则个。”
冯保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冷笑,目光扫过远处高拱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势。“海涵?”他低声嗤笑,“高胡子(高拱外号)此人,刚愎自用,视我辈内官如仇雠,处处掣肘。他今日能在朝会上公然指摘,来日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他语气中的寒意,让陈矩心中微微一凛。他知道,冯保与高拱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冯保的预感很快应验。不久,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出缺。司礼监掌印是内廷最高官职,掌批红之权,与外朝首辅分庭抗礼。按资历、能力与帝心,冯保本是顺理成章的人选。
可就在隆庆帝准备下旨时,高拱接连上疏,力荐另一资深太监陈洪。“陈洪侍奉先帝多年,老成持重,深谙宫规,若任司礼监掌印,必能恪守本分,辅佐陛下打理内廷事务。”
冯保得知后,气得砸碎了案上的茶盏。陈洪此人,资质平庸,不过是靠着资历混到了秉笔太监的位置,哪里比得上他?他知道,高拱就是故意跟他作对。
隆庆帝架不住高拱的再三恳请,又念及陈洪是嘉靖朝的老臣,最终准了高拱的奏请,任命陈洪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冯保心中怨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他只能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可没过多久,陈洪因处事不当,得罪了隆庆帝的宠妃李贵妃,被罢去掌印之职。冯保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没想到高拱又上疏,推举御马监太监孟冲。“孟冲为人谨慎,且熟悉宫廷事务,可担此重任。”
隆庆帝再次犹豫。孟冲是高拱的亲信,若让他担任掌印,内廷几乎就成了高拱的天下。可他又不想再次驳了高拱的面子。
冯保得知后,气得几乎吐血。他明白,高拱就是铁了心,无论如何都不愿让他触及这内廷最高权柄。
陈矩在司礼监中,亲眼目睹了这暗流汹涌的角逐。他每日处理文书,往来于各宫之间,总能听到关于冯保与高拱争斗的传闻。他深知冯保的野心与能力,也明白高拱对宦官集团的警惕与压制。
他既感念冯保当年的提携之恩,又感激高忠的养育与举荐之情,更不愿见内廷与外朝彻底对立,危及朝局稳定。于是,他开始在双方之间小心翼翼地周旋。
一日,冯保因孟冲的事心情烦闷,在值房里发脾气。陈矩恰好前来送文书,见状上前道:“冯公,近日臣听闻,徐阁老对高阁老的做法也颇有微词。徐阁老素来主张内外廷和睦,或许可以从他那里入手。”
冯保抬眼看向他:“哦?徐阶会帮我?”
“徐阁老虽与高阁老同属内阁,但素来不和。”陈矩低声道,“高阁老独断专行,徐阁老早已不满。冯公若能与徐阁老联络,或许能寻到转机。”
冯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此事,就劳你暗中打探徐阁老的态度。”
“臣遵命。”
另一边,陈矩又借着给高拱送内廷文书的机会,有意无意地提起:“高阁老,近日冯公公在东厂查案,查获了一批贪腐官员的罪证,其中不乏一些外朝官员。冯公公并未擅自处置,而是将罪证悉数呈给陛下,足见其对朝政的尊重。”
高拱瞥了他一眼:“哼,他不过是想借此邀功罢了。”
“或许有此之意,但冯公公毕竟恪守了本分,未敢逾矩。”陈矩道,“内廷与外朝,本应相辅相成。若能和睦相处,对新政亦是好事。”
高拱沉默不语,神色复杂。
陈矩的调和,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投下的小石子,虽能激起些许涟漪,却难以改变暗流的方向。冯保对高拱的怨恨,在高拱一次次阻挠其晋升中不断累积;而高拱对冯保的忌惮,也随着东厂势力的渗透与冯保同张居正等人联系的日益紧密而不断加深。
一日,冯保在东厂收到密报,称高拱暗中联络几位边将,意图削弱御马监的兵权。他看着密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高胡子,你逼人太甚,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立刻让人找来张居正,两人在密室中密谈了许久。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张居正开始在朝中暗中联络官员,隐隐有与高拱抗衡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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